代善的动员令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盛京城内炸开,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城中一处还算宽敞的院落里,满头白发的老将图赖,正暴跳如雷。
听闻明军竟敢兵临城下,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滚圆,一股久违的凶悍之气涌上心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
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身边伺候的老包衣怒吼道:“混账东西!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那套太祖爷赏赐的鎏金锁子甲给老夫拿来!老夫要上城杀敌!”
那老包衣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颤声劝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啊!礼亲王有令,征召的是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丁……主子您今年高寿七十有一了,不在征召之列啊!您老就在府中安歇,城上有王爷和将士们呢……”
“放屁!”图赖非但不领情,反而勃然大怒,抬起一脚就将老包衣踹翻在地!
“老子当年跟着太祖爷在萨尔浒,亲手砍了十九个南蛮子的脑袋!里面还有个游击将军!太祖爷亲自赐封巴图鲁!老子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全都为大清战死沙场了!现在明狗打到家门口了,你让老子像乌龟一样缩在家里?滚开!”
老包衣捂着胸口,不敢再言。
图赖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纵马挥刀、所向披靡的英姿。他催促着仆人赶紧将那套珍藏已久、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铠甲取出。
然而,当那套曾经合身英武的鎏金锁子甲被捧到面前时,图赖却愣住了。
二十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已磨去了他当年的彪悍。每日锦衣玉食,最多只是用鞭子抽打不听话的包衣来活动筋骨,使得他的身体变得异常臃肿,腰腹堆满了赘肉。
他深吸一口气,拼命收腹,试图将那冰冷的甲胄套上身。
旁边的仆人也赶紧帮忙。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憋得满脸通红,那曾经护佑他建功立业的铠甲,却再也无法合拢了。甲叶之间的皮带被绷得紧紧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却始终无法系上。
图赖颓然地停止了尝试,汗水从他那布满老年斑的额头上滑落。他看着那套再也穿不上的铠甲,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悲哀。昔日的荣光与现实的衰老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沉默了片刻,他猛地一把抓过旁边放着的头盔。幸好,头盔还能勉强扣在他花白的脑袋上。
“刀!老子的刀!”他沙哑地吼道。
包衣赶紧递上一柄沉重的砍刀。图赖接过刀,感受着那熟悉的重量,似乎找回了一丝当年的感觉。他不再看那套穿不上的铠甲,拖着臃肿而不再灵活的身体,迈着沉重的步子,毅然走出了府门,汇入了那些走向城头的人流。
一群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许曾是追随努尔哈赤崛起时的老兵,他们颤抖却坚定地接过儿孙递来的腰刀或强弓,眼神浑浊却燃烧着最后的战意,在家人的搀扶下走向登城马道。
十岁出头的半大娃子,身体还未完全长成,却已披上了过于宽大的号衣,费力地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长矛,脸上带着稚嫩却模仿着父辈的凶狠,紧紧跟在大人身后。
甚至许多强健的妇女,她们挽起发髻,用头巾包住额头,拿起弓箭长矛走上了城头。
城头上,瞬间变得“人满为患”。
一眼望去,不再是整齐划一的八旗盔甲,而是各式各样的人群。有须发皆白的老兵,有满脸稚气的少年,有神情坚毅的壮妇,他们与那些仅存的、作为中坚力量的镶黄旗和正红旗正规军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道奇特而悲壮的防线。
代善看着这一切,老眼微微湿润,他深吸一口气,拔刀指向城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大清的子孙们!太祖太宗在天上看着我们!守住盛京,等待摄政王回援!决不让明狗踏进一步!”
“死战!死战!!”
城头上,爆发出参差不齐却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男女老幼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与顽强。
大学士宁完我见状,急忙上前对代善说道:“礼亲王请看,南蛮虽狡诈,趁虚而入,却忘了我大清无论长幼,自幼弓马娴熟,即便妇孺亦可开弓射箭。如今全城动员,顷刻间便得数万敢战之士,盛京防务,固若金汤矣!”
代善闻言,看着城头密密麻麻、虽杂乱却同仇敌忾的守城人群,心中刚升起一丝宽慰和得意,正想夸赞宁完我几句,稳定人心。
突然,城头上一阵剧烈的骚动和惊呼打断了他!
“快看!明狗阵里那支人马,他们的铠甲!”
“蓝色的!是……是我们的人?”
一个眼尖的镶黄旗士兵猛地指向明军阵前一支刚刚出现的部队,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那是……是正蓝旗的甲喇额真额尔真,他们居然投了南蛮?”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支约莫千余人的部队,打着残破的正蓝旗旗帜,穿着熟悉的蓝色棉甲,却列阵于明军大旗之下,刀锋所向,竟是盛京城!
“看人数,至少有三四个牛录!”
“之前就有传言,说南征大军已经全军覆没了,豪格王爷、济尔哈朗王爷、鳌拜他们都已经殉国,难道都是真的?”
“连正蓝旗都成建制投降了……”
恐慌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透了所有守军的心。代善和宁完我极力封锁的败讯,此刻以最直观、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刚刚因为全民动员而提升起来的些许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囊,瞬间跌落谷底,城头上一片死寂,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代善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人心惶惶、几近崩溃的边缘,一声清亮的“皇上驾到——!”如同定海神针般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