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彻夜通明，马士英枯坐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后，眼角抽搐着凝视那份来自襄阳的催饷文书。
自打主持了内阁之后，他几乎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两广总督丁魁楚，湖广总督何腾蛟二人几乎就不搭理他的政令！
各镇的将领只会伸手向他讨要钱粮！
他这哪里是进京当首辅，分明就是来给朱由榔做长工？
更可气的是他掌权以来，弘光朝廷的局势可谓是每况愈下。
北边徐州、淮安、凤阳接连失守，淮河防线被北军突破；西线也不乐观，朱由崧自打占领武昌汉阳后虽然消停了几天，但很快又一次东进，接连攻克了九江、安庆等长江重镇，距离南京已经近在咫尺了！
阮大铖小声说道：“启禀首辅，宁南侯左良玉说武昌失守之后大军的补给不足，催促朝廷赶紧送白银30万两，粮食20万石！不然......”
“不然怎么样，他还想再次投降朱由崧吗？只可惜人家看不上他！”马士英愤怒的拍碎了桌上的茶盏！
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卢九德赶紧劝道：“阁老息怒，这弘光朝廷还得靠您来支撑，务必要保重身体啊！”
阮大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继续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根据最新传来的消息，督师侯恂已经投靠了北边，以他同左良玉的关系，不排除朱由崧有接受其投降的可能！”
“依下官之见，可以发一些钱粮以做安抚！如今北军攻克了安庆同滁州，庐州已经快要被合围了，坚守此地毫无意义！不如令庐州的守军南下和州退入南京，令左良玉派兵接管庐州，储存在那里的钱粮正好作为饷银满足其......”
听闻此言，马士英赶紧起身查看舆图，正如阮大铖所说，庐州正北的凤阳、正东的滁州以及南边的安庆三府已经全部被北军攻克。唯有西南方向有一小块地方同湖广相通，东南方可退往和州！
赶紧说道：“将庐州划拨给荆襄大都督宁南侯左良玉节制，庐州府各县所属的钱粮皆可补充其军饷！让庐州知府赶紧将合肥的守军调往和州，然后退往南京！”
“捷报！扬州大捷！”
兵部右侍郎陈子龙的呼喊声，使得死气沉沉的众臣突然精神一震！
“史阁部率领扬州军民重创叛贼刘良佐部，扬州城守住了！”
马士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居然打赢了！
虽然仅仅只是守住了城池，但这也是难得的胜利！
阮大铖赶紧说道：“只要能够守住扬州同采石矶，不让北军进逼南京，我们便可以利用江南的人力物力组建大量的团练拖垮他们！”
卢九德也说道：“朱由崧废《折色法》推行《开中法》，这是在掘那些盐商们的根基，他们必定会拼死保卫扬州！”
眼看众人群情激奋，陈子龙趁机说道：“如今我军士气正盛，还请马首辅赶紧发兵增援扬州！”
一说到发兵，马士英立刻就陷入了沉思！
三万凤阳兵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这支人马是绝对不能离开南京的！
他直接给阮大铖使了一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拿出了安庆失守的战报：“陈侍郎请看，这是刚刚收到的战报，李来亨已于昨日攻克了安庆，如今朱由崧的大军正在向采石矶袭来！”
“原本史阁部就是去扬州征调团练用来守备采石矶的，忻城伯赵之龙一连发来五封催促援军的文书，朝廷实在是捉襟见肘，发不出兵马支援扬州了！”
刚才还信心十足的陈子龙立马被泼了一盆冷水，直接心凉了半截！
身为兵部侍郎，他对南京的兵力还是很清楚的，马士英带来了三万凤阳军，加上原本驻扎在南京的卫戍部队，如今至少还有五万人！
于是便说道：“凤阳军肩负守备京师的重任自然不能轻动！能否由末将率领三五千南京守备部队前往扬州驰援！”
虽然陈子龙没有抽走马士英的凤阳军，但这个时候从南京抽兵也是他无法接受的。
马士英直接说道：“北军主力顺江而下，很快便会直取南京，这个时候抽调京师的兵力并不明智！”
“本阁已经下令让庐州的兵马回援南京，当然扬州也不能不救......”
马士英迟疑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本阁这就让户部发放白银一万两，粮食一万石，陈侍郎可用这些钱粮就地招募人马驰援扬州！”
听闻马士英要放弃庐州，陈子龙赶紧说道：“首辅万万不可，庐州同扬州可以相互依托，二城若在则淮南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此刻若是主动放弃庐州，那扬州必然难以久守；如此一来岂不是置史阁部同扬州的将士于不顾？”
一旁的阮大铖见马士英脸色铁青，立刻说道：“此言差矣，庐州已经被敌军三面包围了，根本就无法坚守，若不是趁早突围难道要将庐州兵马白白送给北军吃掉不成？”
“扬州的存在也不过是为了拱卫南京，若是南京丢了，坚守扬州又有何意义？”
陈子龙于是退而求其次，继续争辩道：“即便要放弃庐州，撤出的兵马可否驰援扬州，要不然史阁部他们可就完了！”
马士英坚决不允，怒斥道：“究竟是南京重要，陛下重要还是他史可法重要？”
阮大铖赶紧劝道：“既然扬州危在旦夕，陈侍郎还是赶紧去户部领了钱粮，好招兵买马救援扬州！”
陈子龙只得拂袖而去！
秦淮河的脂水漾着六朝金粉，却照不透今夜沉郁的天气。
陈子龙宴请的东林诸公蜷缩在“忘忧舫”内，纱帘外歌姬的《玉树后庭花》唱得越是婉转，舱内气氛便越是凝滞。
“马瑶草弃庐州，实乃断淮南脊梁！”
吏部尚书张慎言猛地砸碎酒杯，琥珀酒液泼湿了《江淮舆图》上的庐州标记，“当年北宋弃燕云，今朝我朝弃淮泗……千古骂名啊！”
侍郎吕大器说道：“当初就是马士英为了争夺首辅之位，导致凤阳兵力空虚；如今此贼更是要放弃庐州，淮南若失，金陵何以保全？马士英真乃国之恶贼！”
礼部尚书高宏图冷笑：“他马士英自然不怕骂名！阮大铖早替他算好了——庐州兵退守南京，既能防左良玉倒戈，又能削史道邻（史可法）兵权。一石二鸟，唯独害了江北百姓！”
陈子龙默然望向河面，忽然指着远处：“诸位看见否？那是扬州方向……史阁部此刻或许正以血润城墙。”
吏部侍郎吕大器突然击节：“不如效仿先帝旧事——办花魁大赛募捐！”见众人愕然，他急道，“崇祯十四年鞑虏入塞，陈圆圆一曲《霓裳》募得二十万两！今日秦淮佳丽胜昔年，何愁不能募银征兵？”
满座哗然。少詹事吴伟业蹙眉：“让风尘女子救国，岂不羞煞我辈读书人？”
“读书人？”
高宏图突然癫狂大笑：“钱谦益投靠北朝，侯恂降了李定国，读书人的尊严早就让这帮人给作践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