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的目光在舆图上缓缓游移,指尖划过太原周边的绥德、宁武关、汾阳,眉头紧锁,最终摇了摇头。
“孙卿……”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耐:“朕实在想不出,卿从何处调集这‘十万雄兵’?”
帐内众将屏息,目光齐刷刷投向孙传庭。
唐通也说道:“如今朝廷兵马捉襟见肘,大同、宣府防线尚且吃紧,何来十万大军?”
孙传庭抚须一笑,目光深邃:“陛下可曾听过‘三家分晋’?”
崇祯一怔,随即恍然。
赵襄子据晋阳死守,智伯引汾水灌城,水漫三版而不溃,赵氏绝地反击......
朱由检眼中精光一闪:“孙卿说的是以水代兵?”
“正是!”
孙传庭拱手:“汾河虽非雨季,但若筑坝蓄水,待势而发,可抵十万雄师!”
姜襄皱眉:“督师,筑坝蓄水非一日之功,若梁贼趁势来攻……”
唐通亦忧心忡忡:“梁逆虽狂妄,但其麾下李来亨、吴三桂皆善战,若察觉我军意图,恐生变数;即便没有直接救援太原,恐怕也会攻击宣府等地,围魏救赵!”
孙传庭抚须一笑:“陛下安心,梁贼好大喜功,令李来亨率骑兵主力出独石口迫使察哈尔八部臣服,又令吴三桂的关宁军准备收复广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攻克太原!”
孙传庭的话让在场的众人震惊不已,朱由崧居然同时出兵攻打蒙古同建虏?
崇祯冷哼一声:“梁逆篡位称帝,为博虚名,竟同时北征蒙古、东击建虏!如此狂妄,岂能不败?”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给了我们夺取太原的机会!”
众将连声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梁逆好大喜功自寻死路,我们正好夺取太原!”
崇祯缓缓起身,龙袍拂过案上舆图,指尖重重按在太原城上。
“传朕旨意:即日起,调集周边榆次、清源、寿阳、祁县、太谷等地民夫十万,于汾河上游筑坝蓄水!”
“姜襄率部佯攻太原,牵制守军;唐通领精骑巡防,阻截梁贼哨探!”
他眸中寒芒如刃,一字一顿:“十日之内,朕要这太原城,化为汪洋!”
明军的告示贴遍了祁县、太谷、平遥等地的城门和集市,墨迹未干便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奉督师令,征调民夫三万,修筑汾河堤坝——凡十六岁以上男丁,皆需应征!”
衙役敲着铜锣沿街吆喝,身后跟着披甲执刀的官兵,挨家挨户踹门搜人。壮丁被绳索捆成一串,妇孺哭嚎着拉扯,却被鞭子抽得鲜血淋漓。
“天杀的官军!春耕在即,修什么堤?”有老农跪地哀求,换来的却是当胸一脚,吐血倒地。
梁嘉宾站在祁县范宅的高楼上,指尖死死掐着窗棂。府外烟尘滚滚,明军的旗帜隐约可见。
管家慌慌张张闯进来:“老爷,官军在城里到处抓人!不仅是我们祁县,榆次、太谷、平遥等地也都在抓人!”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官军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以介休范家为首的八大晋商通过张家口,不断向建虏走私军火、马匹、药材、粮食等战略物资;此外还帮助其将入关劫掠而来的珠宝同字画古玩卖专卖到江南!
祁县梁家经营钱庄同当铺,主要是帮助建虏销赃!
所谓疑心生暗鬼,朝廷同时在多个地方征召百姓很快便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当天晚上,范家、王家、靳家等八家晋商密会于介休暗窖。
范永斗脸色铁青。这些年,范家暗中向关外走私粮铁、传递军情,甚至豢养了数千乡勇。若朝廷察觉……
“这春忙期间修的啥堤?”
他猛地砸碎茶盏:“孙传庭这是要借机剿灭我等!”
其实也不怪范永斗等人神经过敏,实在是孙传庭的凶名在外!
无论是在陕西还是河南同直隶,这位孙总督多次对当地士绅商人敲诈勒索,巧取豪夺!
这次又搞了这么大的动作,他们心里慌啊!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范永斗眼中凶光毕露。
梁嘉宾立马附和道:“这崇祯皇帝朱由检如今被赶出了京师,如同丧家之犬,身边缺乏钱粮,孙阎王肯定是要拿我等商人开刀了!”
“我梁家支持范家主,与其被朝廷抄家,倒不如主动同这些官军拼了!哪家手里没有个一两千家丁乡勇?”
很快其他各家也纷纷表示支持!
次日黎明,一队明军吏卒刚踏入祁县县衙,忽然箭如雨下!埋伏在屋顶的商贾家丁乱箭齐发,县太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范家护院一刀削去了脑袋。
“杀——!”
千余名披甲乡勇从街巷中涌出,见官服就砍。那些征夫的明军士卒猝不及防,顷刻间被长矛捅成了筛子。血从县衙石阶一直流到街心,汇成一道猩红的小溪。
午时三刻,范永斗一脚踢翻县衙的匾额,亲手升起一面绣着“晋”字的大旗。
“从今日起,我等晋商追随晋王起兵,反对伪帝崇祯,祁县听我范某号令!”
他振臂高呼,“崇祯无道,我等响应晋王起事,愿意追随者赏银十两!”
官军这几天在周围各县的抓捕,原本就惹的百姓怨声四起,再加上这些大商人在当地的影响颇大。很快饥民、溃兵、私盐贩子蜂拥而至,再加上他们手中原本的数千精锐家丁乡勇。
短短三日,祁县、太谷相继陷落,晋商联军竟聚起两万之众,割据汾河谷地。
太原城外,明军大营。
“砰——!”
崇祯帝朱由检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军报。他面色铁青,眼中怒火几乎要烧穿帐顶。
“区区商贾,也敢反朕?”
帐内众将屏息垂首,无人敢言。
“唐通!”
朱由检厉声喝道:“朕命你即刻率蓟州军南下,剿灭范永斗一党!若放跑一个逆贼,提头来见!”
“末将遵旨!”唐通抱拳领命,转身大步出帐,甲叶铿锵作响。
孙传庭本想出言阻止,但很快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
突然会心一笑:“姜总兵,通知巡逻的弟兄们,不要查的太严,将这些晋商的探子放入城中......”
护城河的水面泛着幽冷的月光,偶尔被夜风拂起几丝涟漪。
明军的哨塔上,火把摇曳,照出几道疲惫的身影。守夜的士卒拄着长枪,打着哈欠,目光懒散地扫过黑漆漆的河面。
一道黑影缓缓滑入水中,没有激起太大的涟漪。
他口中衔着一根芦管,全身涂满河泥,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水流推动着他,像一条无声的鱼,通过汾河进入护城河,悄然逼近城墙下的水门。
然后水鬼依照约定吹起了口哨。
“是自己人!”
片刻沉寂后,头顶忽然传来绞盘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