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孙传庭凝视着辽东舆图，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座被朱砂笔圈出的城池——广宁。
自天启二年（1622）熊廷弼与王化贞丧师辱国，广宁沦陷于建虏之手，至今已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烽烟不息，二十年边关泣血，这座扼守辽西走廊的雄城，竟成了大明将士心头一根拔不出的刺！而今，那个僭越称帝的朱由崧，竟在辽南聚兵数万，号称要“克复广宁，雪国朝之耻……”
孙传庭的指尖重重划过地图上蜿蜒的边墙，眉头深锁。若朱由崧当真夺回广宁，天下人会如何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咱们这位正牌的大明天子，恐怕声望又会再度下跌！
“孙督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虎大威粗犷的嗓音骤然炸响。
孙传庭猛然回神，眼底锐光一闪而逝。
若是不想将北方彻底交给朱由崧，则必须坚守山西这个“表里山河”，而太原更是三晋腹心。
控住太原，便能以汾河谷地为轴，北扼雁门，南锁上党，晋王府两百年积累的财富足以充作军饷......
“皇命不可违!”
孙传庭霍然起身，玄色大氅扫过案上堆积的塘报:“本督亲率三千铁骑连夜南下。虎总兵......”
他忽然按住对方肩甲，铸铁般的五指微微发紧:“宣府乃九边咽喉，虎总兵切莫轻敌，一定要守住宣府！”
虎大威咧嘴一笑，抱拳时臂甲铿然作响：“督师放心！宣府三重城阙，易守难攻，末将即便不能退敌，坚守待援总是没有问题的。”
城下传来战马嘶鸣，亲兵已高举火把列队待发。
孙传庭抓起铁盔扣在头上，阴影遮住了他骤然苍凉的目光。
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梁军主力抵达前，攻克太原！
太原城头，黑云压城。
晋王朱审烜身披金漆山文甲，手扶剑柄，冷眼望着城外如潮水般涌来的朝廷大军。猎猎王旗在他身后撕扯着狂风，城垛上则全是手持火铳弓箭的王府护卫！
面对城下大批“九边精锐”，城上的护卫显得有些紧张！
“慌什么，大同军围攻洛阳一月有余，连城头都没摸到过几回；唐通的蓟州军同样攻不下郑王镇守的怀庆城！城下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而已！”
晋王朱审烜的声音在城池上回荡，再一次激发起了守军的斗志！
忽然，城外军阵如潮水般分开。
崇祯帝朱由检身着一身玄色龙袍，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策马至阵前。龙旗所向，三军跪伏。
由于害怕太原城中有掣电铳这种远程火器，因此他的御驾停在了两百步外的地方。
曹化淳身着御赐蟒袍，白发在朔风中飞舞。这位刚刚重掌司礼监印的老太监，手捧明黄圣旨，在铁甲丛中缓步向前。城头箭矢森然，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苍老尖细的嗓音刺破战场的死寂：“晋王殿下，陛下亲临太原，已是天恩浩荡。您当真是执迷不悟吗？”
朱审烜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掌心被指甲刺出血痕。
他突然暴喝，声如雷霆炸裂：“朱由检为君无道，残害宗藩！不仅罗织罪名构陷唐王、周王，还派人逼死了福王，又将秦王撤藩，家人罚没为奴！”
“叫孤幡然悔悟，难道去凤阳同周王、唐王做伴不成？”
曹化淳的脸色原本就煞白，此刻倒也看不出变化，见晋王出言不逊，立刻威胁道：“太原城的将士们，天兵已至，继续跟随晋王谋逆，到时候可是灭族大罪！”
眼见曹化淳用心险恶，趁机打击城上护卫的士气，朱审烜怒吼：“曹化淳，你这阉奴也配在本王面前叫嚣？”
“告诉你身后那个伪帝朱由检！”
他剑指城外龙纛，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真正的天子受命于天，此刻正在京师临朝！他朱由检不过是一个被废的伪帝，有何资格叫孤投降？”
旷野骤然死寂。
连曹化淳都僵在原地。圣旨卷轴从他指间滑落，在泥中滚出丈远。
老太监突然尖笑，声音却像钝刀刮骨:“希望太原的城池，也能像晋王殿下的口气一般强硬！”
“砰！”
城头突然一声火铳爆响。曹化淳的梁冠应声碎裂，铅弹擦着他头皮掀飞半片白发。老太监踉跄跌倒时，看见朱审烜正缓缓放下尚在冒烟的鲁密铳，枪管上赫然刻着“天启六年制”。
他单脚踏上垛口，龙纹披风猎猎如焰：“阉狗听着，我朱家儿郎宁可举火自焚，也轮不到尔等奴辈威胁！”
朱由检的面容在刹那间扭曲，额角青筋如虬龙暴起，双目赤红似染血。他猛地拔出腰间天子剑，寒光出鞘三寸，剑锋映出太原城头那面逆竖的晋字大旗。
“晋王匹夫，安敢如此?”
天子怒喝未落，唐通已挥动令旗嘶吼：“红夷炮，放！”
十二门红夷巨炮同时咆哮，炮口喷出的烈焰将黄昏照成白昼。重逾二十斤的实心铁弹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砸向太原城墙。
“轰！”
一枚炮弹正中承恩门匾额，镶金的“皇恩浩荡“四字在爆炸中化作齑粉。砖石迸溅如雨，躲在女墙后的三名晋府护卫当场被飞射的碎砖砸死，其状甚为凄惨！
“城上危险，还请王爷暂避！”
很快大批手持铁盾的护卫就将晋王护在身后！
更多的炮弹则是击中了城墙，随着墙体被实心弹砸出深坑，墙砖纷纷脱落，露出了里面的夯土！
整段城墙像被巨兽咬住般剧烈颤抖，甚至有守军从垛口坠落。
朱审烜依旧立于太原城头，冷眼俯瞰城外黑压压的明军军阵，嘴角扯出一抹森然冷笑。
“朱由检，你真当本王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他猛地抬手，厉声喝道：“红夷炮，给本王瞄准伪帝御驾，开炮！”
太原城墙上的红夷大炮早已装填完毕，炮手们迅速调整射角，火把点燃引信。
“轰轰轰——！”
十余门巨炮同时咆哮，炮焰如怒龙吐息，震得城砖簌簌颤抖。炮弹破空尖啸，直扑城外明军大阵！
一枚开花弹精准砸向崇祯御驾所在的中军，轰然炸裂！
“陛下小心！”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纵身扑上，将朱由检猛地拽下御马。几乎同一瞬间，弹片如暴雨般迸射，方圆三丈内的亲军瞬间血肉横飞！
“噗嗤！”一块炽热的弹片擦过崇祯的龙袍，在锦缎上撕开一道焦黑的裂痕。朱由检跌坐在地，面色煞白，耳中嗡鸣不止，眼前尽是飞溅的泥土和残肢。
其余炮弹接连在明军阵中炸开，铁雨横扫，战马惊嘶，原本严整的军阵瞬间大乱。
一阵互射之后，姜襄麾下的大同军开始正式攻城。
之前大同军同蓟州军已经围攻了太原多日，护城河早就被他们填平了一大段，只见大批士卒推着云梯直接向城墙挺进。
“砰、砰、砰......”
太原城垛间爆出连片火光，火铳齐射的铅弹如飞蝗过境，冲在最前的大同军瞬间倒下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