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安燠的捣药杵突然顿住,我正想拿这事儿试新显影剂。她抄起毛笔在新制的墨汁里一蘸,在程砚递来的米袋上画了道符,等他们再送粮,你让人把这墨汁刷在封口处——要是货不对板,墨迹立刻变黑,把真相全抖出来。
三日后卯时,山脚下果然传来炸雷似的吆喝:程叔!
天庭的粮车到啦!
程砚扛着钉耙刚走到村口,就见七辆粮车停在晒谷场上,领头的仙差正扯着嗓子喊:不周山山神听令,上界特赐救灾新米五百石——
且慢。安燠晃着团扇从人群里钻出来,程砚眼疾手快捞住她差点被挤歪的簪子,把封口拆了,我们要验验。
仙差的脸立刻白了:这...这是天家御赐,岂容...
程砚把钉耙往地上一拄,钉齿陷进泥土三寸,我夫人说容,就容。
人群里传来小栓子的闷笑:钉耙哥一发话,地都抖三抖!
仙差哆哆嗦嗦拆开最上面的米袋,一股霉味地冒出来——袋里哪是什么新米,全是发黄的陈糠,混着半粒半粒的碎米,甚至还爬出两只米虫。
显影剂,上。安燠打了个响指,程砚拎起她递来的刷子,在袋口的封条上刷了道墨线。
众人还没看清,那墨线突然一声变成乌黑色,浮起一行小字:西王母寿宴剩米,掺糠充数,欺瞒下界。
哇——孩子们围成圈踮脚看,李阿婆拍着大腿喊:我就说上月送的米煮不烂!
感情是拿老寿星吃剩的糊弄咱们!
仙差跪在地,额头直磕晒谷场的青石板:夫人饶命!
小的也是被上头逼的...上月雷部说要扣我们三个月俸禄,非让这么干...
安燠蹲下来,用团扇挑起他一缕仙发:记着,下回再敢糊弄,墨汁就不是显字了——她眨眨眼,会显你上个月躲在土地庙偷吃供品的模样。
人群哄笑起来,程砚悄悄往她袖口里塞了颗糖炒栗子。
山风卷着陈糠味掠过,远处传来小栓子的吆喝:快来看神仙的丑事!
比说书先生讲的还热闹!
这一闹,三界都炸了锅。
南天门的仙官们茶盏没端稳,西天的罗汉们佛珠串儿散了一地,连菩提祖师都从斜月三星洞探出头:这玉面夫人,倒比我那猴儿还会掀桌子。
而不周山的日子,却在这闹腾里过出了新模样。
程砚真把每月初一设成了双神共治日,他和安燠往村口大石上一坐,石前摆着陶碗装的桂花茶,身后立着钉耙和团扇——钉耙用来记修渠的工日,团扇用来扇走说废话的闲人。
钉耙哥,村东头的渠总堵!张老汉抹着汗递来个红薯。
夫人,我家娃想上学,可山外的先生嫌路远。王娘子抱着小芽,娃正揪程砚的熊耳朵玩。
野猪又拱了后山的萝卜!小栓子举着根断了的木棍,鼻尖沾着泥。
程砚掏出个牛皮本子唰唰记:修渠的石头我去后山搬,明儿带青牛精来帮忙;先生的事儿...他扭头看安燠,夫人不是说要把竹楼改学堂?
安燠晃着脚丫,把小芽从程砚怀里接过来,竹楼东厢腾三间,我教孩子们识文断字,你教他们驯牛赶猪——比求签问卜实在多了。
那野猪...小栓子扯了扯程砚的坎肩。
野猪归我。程砚拍了拍钉耙,明儿我带它去后山啃橡果,再敢拱萝卜,就罚它给李阿婆拉磨。
渐渐地,山脚下的庙门落了灰,香案上的供果换成了给程砚的蜂蜜罐、给安燠的糖葫芦。
老人们凑在晒谷场唠嗑:从前求神仙,雨大了淹庄稼,雨小了旱死苗;现在求钉耙哥,他能扛着钉耙去跟龙王讲理——
可不?
上回雷部的官儿来体验巡山,累得直喊这钉耙比雷楔还沉,转头就给咱们多下了三场透雨!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安燠歪在程砚怀里数租金——蜂蜜罐堆成小山,山杏串儿挂在竹帘上,像一串又一串的小灯笼。
程砚把下巴搁在她发顶,尾巴卷着她的手腕:夫人,你看咱们这日子...
比西天还清净。安燠替他擦掉嘴角的糖渣,现在是我们收他们的租子——雷部的巡山费、雨师的补课粮、连太上老君炼错丹的赔礼,都得往咱们谷仓里搬。
那明年...程砚摸出颗山杏塞进她嘴里,山杏的租金要不要涨点?
安燠眼睛弯成月牙,但得先让他们把今年的欠账结清——
话音未落,山脚下突然传来清越的鹤鸣。
程砚抬头望去,见一抹青灰色道袍正往竹楼而来,腰间挂着巡天府的银牌,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安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把小芽往程砚怀里一塞,指尖敲了敲桌上的账簿:来得巧——紫绶灵光符刚落地三天,巡天府的查账官就到了。她摸出显影剂墨瓶晃了晃,正好让他看看,咱们的账,比他们的天规还清楚。
程砚把钉耙往肩上一扛,憨笑里添了几分锐色:夫人别怕,有我在。
山风掀起账簿的纸页,历史欠账清单几个字被夕阳染成金红。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童谣,混着巡天府小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暮霭里荡出绵长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