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安燠正蹲在灶房门口剥菱角。
竹筐里的红菱沾着露水,被她剥出白生生的果肉,“咔”地塞进程砚嘴里——后者正抱着半块磨盘大的蜂窝煤,发顶沾着灶灰,活像只被烟火熏过的熊瞎子。
“凉不凉?”她歪头看他被冰得眯起眼,尾巴尖在身后晃成小扫帚,“今早王婶说,西头老李家的小孙子半夜发烧,他娘拍着娃背念叨‘山神爷保佑不怕雷’,烧竟退了。”
程砚嚼着菱角含糊应了声,刚要说话,院外突然传来“扑棱”一声。
是只信鹤。
安燠的狐狸耳朵动了动,比程砚更快窜到院门口。
那鸟歪倒在青石板上,翅膀冻成半透明的冰壳,喙里夹着张泛着水痕的纸条。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鹤爪上的冰晶——这是天庭特有的“速冻传信”,怕消息半路被截,连信鸽都要冻成冰雕当信封。
程砚凑过来,熊爪子在掌心搓了搓,哈着热气去捂鹤身:“这鸟...莫不是从南天门掉下来的?”
安燠没搭话,捏着鹤喙轻轻一掰。
纸条滑进她掌心时,冰霜“簌簌”剥落,露出上面歪扭的小楷:“七日后启断灵大阵,隔绝不周山域与三界灵气,着九曜星官监工。”
竹筐“咚”地砸在地上。
程砚的熊耳朵“唰”地竖起来:“断灵大阵?那不是要把咱们这山的灵气抽干?”他伸手去碰纸条,被安燠反手攥住手腕——她的指尖凉得惊人,却在触到他掌心温度时轻轻颤了颤。
“不是抽干。”她盯着纸条,忽然笑出声,狐狸眼弯成月牙,“是断网。天庭嫌咱们的‘民间服务器’太吵,想拔网线呢。”
程砚没听懂“服务器”是啥,却看懂了她眼底的光——那是上次她蹲在悬崖边研究“头铁签到”时的光,带着点狡黠的兴奋。
他挠了挠后颈,钉耙往地上一杵:“那咋办?总不能真让他们拔了?”
安燠松开他的手,转身跑回屋。
程砚跟着进去,就见她盘腿坐在竹榻上,系统面板在眼前浮成金色光团。
她戳了戳面板上“民心即天心”的成就,那行字立刻像活了似的,在虚空中游成金丝:“看见没?这成就被天道加锁了,但锁头是民心铸的——他们能断灵气,断不了老百姓的记性。”
她跳下榻,从木箱里翻出块红布,“唰”地抖开:“所以咱们要把‘服务器’搬到老百姓家里。让他们每天的日子,都变成存数据的硬盘。”
程砚眨眨眼:“硬盘?”
“就是...就是他们的吃喝拉撒,全成给你记功的小本本!”安燠拽着他的袖子往外跑,“走,去村口老槐树底下——王婶今早熬了桂花粥,正好当咱们的‘启动仪式’。”
于是接下来五日,不周山的村民们发现,那个总端着清冷仙子架子的玉面夫人,突然变成了串街走巷的“生活老师”。
她蹲在井边教新媳妇:“晨起第一瓢水要喊‘敬山神’,这水喝着甜,灶王爷听了都要记一功。”又趴在粮囤上跟老丈商量:“修桥补路别说是积德,要说‘替钉耙哥还愿’——程山神当年救过你们村的牛,这是还人情呢。”最绝的是她教孩子们的手势:右手拍左肩“我记得他”,双手合十抬眉“我认可他”。
起初孩子们觉得好玩,举着树枝当钉耙满村跑,喊着“我是程山神”;后来卖糖葫芦的王伯发现,举着糖葫芦说“买一串送山神条款三条”,生意能多卖半筐。
程砚则更实在。
他翻出压箱底的《守山志》,把那些晦涩的“观云测雨”“辨石防灾”拆成三百六十句顺口溜。
蹲在田埂上教老汉:“蚂蚁搬家蛇过道,北谷闸板要关牢”;坐在门槛上给妇人念:“野猪躁动三日整,快带娃往高处蹭”;连村头爱掏鸟窝的小皮猴,都被他揪着耳朵教:“山雀不叫必有风,莫往崖边去逞能”。
他怕百姓记不住,就用钉耙在地上画简笔画,在祠堂的墙上贴泥人图,末了还掏出自己酿的桂花蜜:“记熟了的,明儿来我那领蜜——比王伯的糖葫芦还甜。”
第五日傍晚,安燠躺在程砚的膝盖上数星星。
她的狐狸尾巴搭在他腿上,系统面板浮着密密麻麻的“程砚影响力+1”,像片闪着光的银河。
“你说,他们要是知道,咱们把《天名录》写成了《不周山生存指南》...”她笑着戳他胸口,“会不会气到掀了凌霄殿的瓦?”
程砚摸着她的耳尖,熊耳朵在月光下泛着暖光:“管他呢。今早张猎户说,他儿子背顺口溜比背《三字经》还顺——这比啥神职都实在。”
山风卷着桂花香掠过树梢。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隐约能听见:“右手拍左肩,我记钉耙仙!双手合十抬,我认护山爷!”
安燠坐起身,望着东南方渐起的阴云。
第七日的黎明正藏在云后,像枚即将落地的棋子。
她摸出怀里那枚刻着“生死同担”的瓜子壳,轻轻贴在程砚心口:“等明儿大阵落下...他们以为断了灵气,可老百姓的日子里,全是咱们的根。”
程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瓜子壳传来:“你说的,这叫‘离线模式’?”
“对。”安燠歪头笑,“到时候啊,天庭删咱们的记录?得先把九万老百姓的日子全删了——他们舍得吗?”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地敲在第七日的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