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那阵窸窸窣窣的轻响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三声极有分寸的“咚——咚——咚”轻响。
这声音一点也不阴森，反而像个守规矩到有点社恐的访客，生怕动静大了吓着屋里的人。
可就是这股子彬彬有礼的劲儿，在这万籁俱寂的雨后子夜，反而让人头皮发麻。
安燠捏着腌萝卜坛子封纸的手指一顿，心跳漏了半拍。
来了，老弟。
这节奏她熟，熟得不能再熟。
三年前，她刚穿来这个鸟不拉屎却物产丰富的山沟沟，签到系统叮咚一声喜提上线时，敲的就是这个bG。
敲得人心惊肉跳，又莫名有种“组织终于找到我了”的诡异安心感。
她没动，甚至连呼吸都没变，只是压低了声音，像在说梦话：“程砚，来活儿了。”
屋檐下，那个蜷成一团、睡得跟头冬眠的熊似的壮汉，耳朵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下一秒，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翻身落地，那把用来翻地、堪称“山沟沟物理学圣剑”的钉耙，已然被他反握在臂弯，耙齿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随时准备给不知名的“快递员”一个大大的惊喜。
两人一前一后，猫着腰，脚下没发出半点声音，活像两只准备偷鸡的黄鼠狼。
安燠负责动脑，程砚负责动手，这套Sop（标准作业流程）他们早就演练过无数遍了。
程砚高大的身躯紧贴着冰凉的院墙，只探出半个脑袋朝外瞅了一眼，随即缩了回来，对着安燠比了个“嘛都木有”的手势。
院门外空空如也，连个鬼影都没有。
安燠皱了皱眉，亲自上前。
她没开门，而是从门缝里往外瞧。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门前的三级石阶照得清清楚楚。
石阶上，确实没人，只有一个小小的青瓷碗，碗底还压着半片眼熟的落叶。
那正是前夜从神核树上飘落，引得心镜藤跳了一晚上“科目三”的那枚。
安燠瞳孔骤然一缩。
叶面依旧光洁如新，没有任何字迹。
但在叶片边缘，几颗晶莹的露珠正缓缓滚动、汇聚，在月华的映照下，竟折射出三个断断续续、微不可闻的音节。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抵脑海的意念。
“……归……印……”
安燠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届“天意”有点东西啊，还会玩行为艺术了。
这不是求见，更不是挑衅。
这是在……认主。
她瞬间想起了今天在瓜田里看到的新生藤蔓，那些刚刚破土的嫩芽，叶片舒展开的形状，活脱脱就是一个个微缩的印章。
她忽然就悟了，前夜那漫天光晕，根本不是什么给山头的祝福特效，那是“心契”开始扎根的信号！
这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神核树，或者说，这整座山，正在通过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向她递交“投名状”。
程砚也凑了过来，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满脸写着“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安燠蹲下身，沉吟片刻。
她没有去碰那只碗，更没有去拾那片叶子。
反而，她从自己那鼓鼓囊囊的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糖霜饼。
这是昨儿巡山时，山里那只成了精的小狐崽硬塞给她的“保护费”，说是它用私藏的松子跟山下货郎换的。
她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角，透过门缝，精准地丢进了青瓷小碗里。
“你要是饿了就吃一口，”她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外，用一种谈生意的口吻说道，“不吃就赶紧走，咱这儿庙小，不留‘天意’这种大神过夜。”
旁边的程砚听得嘴角疯狂抽搐。
好家伙，别人供神仙都是三跪九叩，烧高香摆贡品，到了她这儿，直接快进到“爱吃不吃，不吃拉倒”，这格局，属实是打开了。
但他还是默默转身，摸到屋檐下的蜂箱边，用指尖沾了一滴金黄的蜂蜜，也跟着从门缝里弹了进去，正好落在糖霜饼上。
“给加点甜头，”他瓮声瓮气地解释，“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山头太抠，连个差评都承担不起。”
两人做完这一切，便退回院里，谁也没再去看。主打一个“随缘”。
这一夜，安燠睡得并不安稳。
约莫四更天时，她被一阵极轻的、像小猫舔盘子似的声响惊醒。
她摸到院门边，再次从门缝看去——青瓷小碗里空了，那一角糖霜饼连带着程砚加的蜂蜜，被舔得干干净净，连点渣子都没剩下。
唯独那半片落叶，依旧静静地躺在碗底，仿佛只是个无辜的餐盘垫。
“还挺讲究，知道吃完把盘子留下。”安燠低声吐槽了一句，这才打开院门，将那只碗和叶子拿了进来。
她把青瓷小碗随手丢进灶房水缸，却将那片落叶小心翼翼地擦干，夹进了自己从不离身的台账本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