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安燠披着一身清露踏入菜园,嘴角还挂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浅笑。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眼前哪还有什么菜园?
分明是一堵密不透风、直冲天际的绿色巨墙,主打一个赛博朋克风的绿植墙。
心镜藤那原本温顺的枝蔓,此刻像打了激素一般疯长,将整个园子缠绕得水泄不通,连根黄瓜都别想从缝里探出头来。
更离谱的是墙上那些晶莹剔透的“瓜”,此刻正像无数个失控的显示屏,疯狂闪烁着混乱的画面。
主角是同一个人——山里新来的兔耳小妖阿卯。
左边这颗瓜里,他正羞涩地给心仪的狼族大哥送上亲手编织的花环,耳朵尖红得能滴血;右边那颗瓜,他却鬼鬼祟祟地将一本《情缘录》塞进了自己的窝里,眼神躲闪;而正中间最大的一颗瓜,画面劲爆,竟是阿卯怒发冲冠,一脚踹开花精铺子的大门,咆哮着“你竟敢卖我假货!”
安燠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叫什么?
精神分裂现场吗?
一个人,三个版本,一会儿是纯爱战神,一会儿是猥琐宅男,一会儿又是狂暴老哥。
她心头猛地一沉,这不是预警,这是“众念混流”。
这藤,吃的是情绪,喝的是意念。
当所有人的念头都纯粹时,它能照见未来;可一旦人心起了疑,七嘴八舌,想法各异,连藤都顶不住这海量的信息流,直接宕机,开始胡乱播放,玩的就是一个心跳。
“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安燠喃喃自语,“这藤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千个版本的阿卯,这是人心的bug,不是藤的锅。”
“哟,起这么早,研究你这新培育的显示器呢?”程砚扛着一把钉耙,打着哈欠溜达过来,一身的泥土气息。
当他看清眼前这堵绿墙时,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勒个去,你这是给它喂了金坷垃了?长这么猛?”他绕着藤墙走了一圈,啧啧称奇,随即蹲下身,像个老农一样抠了把藤根下的泥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嘿,你发现没?”程砚捏着那撮土,一脸神秘地凑过来,“这土里,有股墨汁味儿。吸的怕不是台账房那边流出来的洗笔水。”
安燠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她瞬间想起了昨夜的场景。
共眼堂内,为了几笔对不上的账目,几个部族的头领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激动之下,不知是谁打翻了砚台,浓黑的墨汁泼洒了一地。
后来一场夜雨,那些混杂着争执、怀疑、愤怒情绪的墨水,不偏不倚,全被冲进了灌溉菜园的水渠里。
原来如此。
她苦涩地笑了,笑自己天真。
“我们以为把账本摊开,一笔一笔地公示,就能平息所有事端。却忘了……人心这玩意儿,它压根就不是一本账。不是说用橡皮擦掉一笔,就能干干净净,了无痕迹的。”
这届居民的情绪,太难带了。
话音未落,午时已至。
突然,整面藤墙开始剧烈地、有节奏地抖动起来,仿佛心脏在剧烈搏动。
墙上所有关于阿卯的混乱投影瞬间消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
紧接着,所有的光芒汇聚于一点,在最中心的位置,形成了一幅崭新的、高清无码的画面。
画面里,安燠独自一人站在高耸的观测站上,背影决绝。
她手中拿着一份泛黄的文书,正是她与“那位”签订的《续租合同》。
火光一闪,她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合同点燃,扔下了山崖。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嘴唇微动,虽然无声,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生灵,脑海里都自动配上了音——“我不需要他了。”
“哇——”一声响亮的哭嚎打破了死寂。
一只毛茸茸的小狐崽当场就绷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玉面夫人不要我们了!她要烧了合同跑路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塌房了塌房了!治管会主席要提桶跑路了!”
“我的天,她真的把合同烧了?那不周山的结界怎么办?”
“连她都不信这山能守住了,咱们还在这里坚持个什么劲儿?收拾收拾行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消息如同病毒般在瞬息之间传遍了整座山。
刚刚因为账目清晰而稍稍平复的议事席,再度炸开了锅。
各种猜测、恐慌、绝望的情绪,像不要钱的燃料,疯狂地投喂给心镜藤,让那面绿墙抖动得更加剧烈。
面对山呼海啸般的质疑,安燠却异常平静。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
她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迎着正午的阳光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