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聚集在山顶的妖精鬼怪们还有些迟疑,交头接耳,不敢上前。
直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土地公,颤巍巍地第一个跨进了那道土线。
他端起安燠递过来的野莓茶,一口闷了,像是喝酒壮胆,然后一拍大腿,老泪纵横地哭诉起来。
原来他暗恋山下的河婆足有百年,每天都借着巡视土地的名义去河边看人家洗衣服,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结果前几天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去提亲,才发现河婆早就嫁给了隔壁山头的井龙王,孩子都三个了。
众人闻之,皆是一阵唏嘘。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一个头顶光秃秃的独角精走进来,满脸悲愤地坦白,为了追求天上的一个仙婢,听说对方喜欢容颜不老的仙君,就偷偷潜入丹房想偷炼驻颜丹。
结果丹方看错,火候没掌握好,“轰”地一声巨响,驻颜丹没炼成,反把自己炸成了个锃光瓦亮的秃头,连最宝贵的独角都崩掉了一小块。
全场爆笑,连安燠都差点把茶喷出来。
最离谱的,还是那个在雷劫下幸存的乌鸦精。
他一脸“哥是传说”的表情,讲述自己如何为了模仿程砚“为妻扛雷”的英雄事迹,主动跑到一个即将渡劫的道友雷云下,想展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给他心仪的喜鹊姑娘看。
结果,他既没有程砚的强悍修为,也没有神核护体,一道天雷下来,差点被当场劈成一串烤鸡翅,现在说话还带着一股焦糊味儿。
安燠听着这些或心酸、或搞笑、或蠢得冒烟的故事,眼眶不知不觉就有些发热。
她看着眼前这些形态各异、却都有着同样困惑的生灵,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们不是不懂爱,也不是爱得太蠢。是这个世界太久没有人告诉你们——喜欢一个人,本来就可以不用任何代价,不用非得成为英雄,也不用非得献出什么。你只需要,是你自己。”
一句话,让喧闹的场子瞬间安静下来。
黄昏时分,故事会散场,众人带着或释然或沉思的表情渐渐离去。
山顶又恢复了宁静,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木牌和那个简陋的祭台。
程砚正准备收拾,却发现那床被他们晾在石碑上的鸳鸯被,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是谁,悄悄地用各色碎布,在被子的边缘缝上了一圈歪歪扭扭的花边。
每一块小小的碎布上,都用最笨拙的针法,绣着一个名字和一句话。
“土地公:下次一定!”
“秃头角:帅过!”
“鸦兄:活着就好。”
程砚抖开被子,看着这床瞬间变得五彩斑斓、充满故事的“百家被”,一时竟哑然失笑:“这……这帮显眼包,谁干的?”
安燠走上前,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粗糙却真诚的字迹,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胸口一热——那块自从上次签到后就再无动静、仿佛已经熄火的布条,竟然轻轻地、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还没等她细细感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声尖锐的鸦鸣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鸦,以一种近乎撞击的速度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了观测站的屋檐上。
它的爪子上,绑着一片焦黑的叶子。
程砚神色一凛,伸手取下。
那叶片边缘焦卷,中心却保留着一丝绿意,叶脉的纹路错综复杂,竟与他体内那块神核晶石上的裂痕,完全重合!
他迅速将叶片翻过来,背面,一行用墨迹写就的潦草字迹,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焦灼与急切:
【第十三峰,有人照着你们的合同拜堂了】
字迹未干,仿佛写下它的人就在附近。
程砚和安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也就在此刻,山间的风向不知何时变了,不再是温柔的晚风,而是带着一股沉闷的、来自远山深壑的湿气,吹在人脸上,黏糊糊的。
天边的晚霞被迅速涌来的乌云吞噬,整座不周山的光线,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暗沉了下来。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戏,似乎正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