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摸他眉骨上沾的草屑——和前几日划土埂时沾的那片,纹路一模一样。
\"程砚。\"她突然笑了,指尖戳了戳他心口,\"你当我是被雷劈傻了?\"
\"上回老龟说,他驮石板时总觉得背上轻了,是因为有只熊瞎子偷偷替他扛了半块石头。\"
\"前日阿果送栗子,说熊崽追着她喊'我爹说你烤栗子香'——你装病躺床,倒还能教熊崽说话?\"
\"还有...\"她拿起那枚铜牌,按在他手心里,\"你摸它不是怕记不得山民,是怕山民记不得你。
可你看。\"
她拽着他往院外走。
雨过天晴的山路上,老龟正驮着新刻的石板往回爬,石板上朱砂字被雨水洗得更艳:\"立夏夜,熊大人替蜂箱盖草帘,手被稻草扎了三个洞。熊大人教熊崽说'栗子甜',熊崽说成'李子咸',笑倒半座山。\"
山雀扑棱棱落在程砚肩头,啄了啄他耳朵。
松鼠阿果从树后探出脑袋,举着颗还沾着露水的栗子:\"熊大人,要吃糖炒栗子吗?
我特意留了最大的!\"
程砚眼眶热得发烫。
他低头看安燠,她发梢沾着雨珠,正歪头冲他笑,像当年他第一次在悬崖下捡到的那只小狐狸,眼睛亮得能照见人心底的光。
\"程砚。\"她突然起身,拽着他往神核树根跑,\"你不是石头。\"
\"你是替山民扛雷的傻熊,是给小狐崽治伤的笨手大夫,是...是我要记八百年、八千年的人。\"
神核树根处,那枚裂开的晶核正泛着暖光。
新芽从裂缝里钻出来,裹着程砚掌心的温度,裹着安燠发间的野莓香,往更亮的春天里,拼命生长。
安燠拽开衣柜底层抽屉时,樟木香混着旧棉絮的暖味“呼”地涌出来。
程砚刚要伸手扶她发顶翘起的呆毛,就见几十个靛青小布包像被施了显形咒似的蹦出来——每个布包上的墨字歪歪扭扭,却被她用金漆描了边:“程砚怕蜜蜂那天的衣服”“第一次给我撑伞淋湿的袖口”“替老龟扛石板磨破的右肘”……
“夫人?”他喉结动了动,指尖刚碰到最近的布包,就被她“啪”地拍开。
安燠抱臂倚着衣柜,眼尾还沾着方才吵架时憋的泪,偏要硬装凶:“不是说要退场?行啊,先把这些全烧了。”她抓起最上面的布包甩在床沿,“烧干净了,我就当你从没来过。”
程砚的手指抖得像被山雀啄过的枝桠。
他解开布包的绳结,褪色的靛青粗布展开,露出件半旧的麻布衣——正是三年前他被蜂群追着跑时扯破的那身。
他翻到衣襟内侧,针脚歪歪扭扭的一行小字突然撞进眼底:“今日签到成功——与程砚同在。”
“这是……”他指尖抚过那行字,声音发颤,“系统退役后你……”
“对啊。”安燠踢了踢床脚的火盆,火星子“噼啪”溅起来,“小懒虫说我功德圆满,系统要收回去。可我总得留点凭证吧?”她蹲下来,把布包一个个摊开在床面,“你替山民扛雷那天,我缝了这个;你给小狐崽喂药洒了半锅汤,我缝了那个;连你偷吃我藏的桂花糕,嘴角沾着糖渣的袖角——”她突然哽住,“我都缝了。”
程砚的睫毛重重颤了两下。
他抓起另一个布包,是去年冬天替她捂手炉的棉手套,内衬同样歪歪扭扭缝着:“今日签到成功——程砚的手比炭盆暖。”第三个是他巡山时被荆棘划破的护膝,字更小了些:“今日签到成功——程砚的伤,我替他疼。”
“你说你要变成石头。”安燠突然攥住他手腕,把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可你看,你在我这儿刻了多少道?”她抽了抽鼻子,“上回老龟说你偷偷替他扛石头,我就知道你藏不住。前日阿果说熊崽喊你爹,我就知道你根本舍不得。”
程砚的眼眶热得发烫。
他低头看她,她发间那朵野莓发簪被泪水泡得泛着红,像当年他在悬崖下捡到的那只小狐狸,眼睛亮得能照见人心底最软的地方。
“可我要是……”他声音哑得像被雨泡透的老松,“再也护不住你呢?”
“谁准你预支结局?”安燠突然掐住他脸,像掐团发面似的揉了揉,“我这儿只有‘正在活着’!”她转身从灶房端来个粗陶杯,野莓的甜香混着姜辣扑了满脸,“喝!专治装死熊的野莓姜汤。”
程砚接过杯子,姜汤的热意从掌心窜到眼眶。
他仰头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却又偷偷把空杯攥在胸口。
安燠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噗嗤笑出声:“当年扛着钉耙巡山的山神大人,现在怎么跟被抢了蜂蜜的熊崽似的?”
三日后的晨光里,程砚站在蜂箱前。
霜痕还凝在巢壁上,蜂群“嗡嗡”绕着他头顶飞,像团金色的云。
他深吸口气,学着安燠教的,把《万物共生录》的安抚咒念得抑扬顿挫:“蜂儿采蜜,我守花田;蜂儿筑巢,我护枝桠……”
安燠躲在老槐树后,小本本在掌心压出红印。
她看见他耳尖从浅粉熬成通红,看见他膝盖微微发抖却不肯挪动半步,看见第一只蜜蜂试探着落在他鼻尖——他睫毛颤了颤,硬是咬着牙没躲。
“第329日,程砚重启守护程序——靠不要脸硬撑。”她在小本本上唰唰写着,笔尖突然顿住。
远处神核树根处,那株形似钉耙的嫩芽正抖落晨露,新抽的枝桠上缀着颗晶莹的蜜珠,在晨光里晃出彩虹。
“安娘子!”山雀扑棱棱落在她肩头,“自由节前五日的彩绸到啦,您说要搭十二丈高的彩门——”
“不搭了。”安燠合上小本本,望着程砚被蜂群围住的背影笑了笑,“今年自由节,换个过法。”她转身往家走,山雀歪着脑袋追:“那要准备什么呀?”
“准备……”她回头看了眼,程砚正小心翼翼捧起只落单的蜜蜂,“准备些比彩门更结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