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些守护,从七百三十年前就开始了;有些温暖,早就在石缝里藏了几百年。
她摸了摸兜里裱好的画,慢慢从树后走出来。
程砚听见脚步声,慌忙用袖子擦脸,耳尖红得能滴血。
\"程大官人。\"她故意拖长音调,\"偷摸哭坟呢?\"
程砚梗着脖子站起来,钉耙往肩上一扛,偏又舍不得把碑前的零食收走。
他清了清嗓子:\"谁哭了?
这是......这是给前辈们拜年。\"
安燠笑出声,伸手把他衣角沾的荆条刺儿摘了。
风里飘来神核树的新芽香,混着碑前芝麻糖的甜,裹着七百三十声没说出口的\"谢谢\",漫过了整座山梁。
程砚的掌心又烫了烫。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突然握住安燠的手。
她的手暖乎乎的,像块捂了半宿的烤红薯。
\"燠儿。\"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山涧刚化的春水还软,\"我娘当年刻在兽牙坠子上的话,该是'神骨树影里,藏着你娘的盼头'。\"他摊开掌心那道淡蓝树芽状的痕,指腹轻轻蹭过,\"刚才那缕残印里,我看见她了。
穿月白衫子,蹲在神核树底下给小豆子烤红薯,说'砚砚要是能活着看见新律长成,我就算在碑里睡一万年也值'。\"
安燠的睫毛颤了颤。
她想起昨夜程砚翻出兽牙坠子时,指腹在虫蛀的缺口处反复摩挲,像在摸什么会碎的宝贝。
此刻她踮脚替他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额发,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尖:\"所以你刚才攥我手那下,是怕我跑了?\"
\"放屁。\"程砚耳尖更红了,扛着钉耙转身就走,可没走两步又慢下来,等她跟上时故意用钉耙头勾住她发间的银狐簪,\"我是怕你听了这破事,嫌我家坟头压着七百三十个殉道的,要悔婚。\"
安燠\"噗\"地笑出声,伸手去掰他钉耙:\"程大官人什么时候这么没底气了?
上个月在雷音寺门口,你可还说'我夫人是青丘狐仙,能把如来的紫金钵盂当搓衣板'。\"
程砚梗着脖子不接话,却悄悄把钉耙往自己身侧挪了挪,免得戳到她裙角。
山风卷着神核树的新芽香扑过来,他突然顿住脚。
前头山坳里,阿满正蹲在石头上,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猪——圆滚滚的身子,翅膀比猪身还大,尾巴卷成甜糕上的蜜花。
\"阿满!\"程砚突然扯开嗓子喊,惊得泥地上的\"飞猪\"被小脚丫踩成了泥饼。
阿满抬头见是他,立刻蹬着小短腿扑过来,程砚弯腰把人捞起来扛在肩头,钉耙往地上一杵,仰头对天吼:\"喂!
上面那些翻旧账的仙官听着!
老子不当殉道的种了!\"
山雀扑棱棱从枝头惊起。
安燠手忙脚乱去捂他嘴,却被他反扣住手腕拉进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朵发痒,喉结擦过她发顶:\"我要活着抱媳妇,要在院子里种满甜桃,要看着阿满画的飞猪真飞上天,要等咱们的娃揪着我尾巴喊'爹爹'——\"他突然哽住,下巴抵着她发顶闷笑,\"那些前辈等了七百年的不牺牲也能赢的日子,该由我来开头。\"
安燠的鼻尖酸得厉害。
她想起昨夜程砚在灯下翻旧账,把历代守山者的名字抄了整整三本,边抄边骂\"这些神仙的良心被狗吃了\";想起他给神核树浇水时,总念叨\"多喝点,等你长成了,就没人能逼守山人拿命填窟窿\"。
此刻她环住他腰,听见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次换我带头违规,好不好?\"
\"好。\"她应得又轻又快,像怕慢了半拍这承诺就会化了,\"但得算我一份——违规也要成双成对。\"
程砚低头吻她发顶,肩头的阿满却不满意地揪他耳朵:\"砚叔叔坏!
踩了我的飞猪!\"他这才手忙脚乱把孩子放下来,从兜里摸出块芝麻糖:\"赔你十只飞猪成不?
你画,我让神核树给它们扎翅膀。\"
阿满眼睛亮得像星子,拽着程砚的衣角往泥地跑。
安燠站在原地望着这一幕,袖中系统突然震动——是规则母本在发烫。
她摸出那卷泛着银光的帛书,末页空白处不知何时浮起一行淡金小字:\"凡以血肉铸锚者,其名当昭日月。\"
夜风裹着松香钻进衣袖时,安燠正伏在书案前写新规。
烛火映得她眼尾发红,笔尖在帛书上游走如飞:\"凡守护他人而不求封赏者,自动计入'文明薪火名录';其后人可凭名录向天庭申领...不,要改成'向人间申领'——神仙的封赏太凉,人间的香火才暖。\"
窗外突然传来\"唰\"的轻响。
她抬头望去,神核树的新叶正打着旋儿往北方飞,叶尖沾着星子似的光。
那方向是北境冻土,她曾听程砚说过,那里埋着第一任守山者的石像,\"当年旧律最凶时,他用全身骨血化成冰盾,连脸都冻成了石头\"。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
安燠刚要合上书案,忽然听见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冰层碎裂的轻响。
像是有什么沉睡了千年的东西,在雪底下动了动——
北境冻土,极夜的雪幕里。
那尊被埋了千年的石像,原本冻成青灰色的指尖,此刻正泛起极淡的粉。
他掌心的冰壳裂开蛛网状细纹,露出底下三个歪扭的小字,像是用冻僵的手指硬刻进去的:\"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