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冻土的雪粒还挂在睫毛上,守山者石像的眼珠先转了转。
千年极夜的黑暗里,他听见第一声冰裂。
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叩了叩他冻成青灰的眉骨,紧接着是鼻尖泛起的刺痒——是春风,带着点南边才有的湿润,正顺着他裂开的指缝往骨头里钻。
\"冷。\"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破风箱似的轻响。
这具被冻成石头的躯体,此刻正以最笨拙的方式苏醒:左手食指先颤了颤,冰壳簌簌往下掉;接着是后槽牙突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尖,腥甜的血味在口腔里炸开——原来他还有血肉?
原来当年那道\"以骨血铸冰盾\"的天罚令,到底留了一线生机?
他掌心那三个歪扭小字\"轮到我了\"突然发烫,像三颗烧红的炭。
光流顺着指尖窜进地脉,沿途震落千年冰棱。
七百里外的守山碑最先有了动静:第一座在幽州山巅,碑身的\"守山者·陈三\"刻痕泛起暖黄;第二座在东海渔村,被海草缠住的\"守山者·阿月\"三个字突然浮出水面;等到第七百三十座出现在青丘旧林时,光流已经裹着星子,撞进了安燠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又在写新规。
帛书在掌心发烫,墨迹却总也凝不住,刚写的\"凡守护他人而不求封赏者\"几个字,突然被另一只手握住笔尾——那手背上有冻伤的痕迹,指节粗得像老树根,却极轻地在\"天庭申领\"四个字上画了个叉,改成\"人间\"。
\"人间的香火才暖。\"梦中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却带着笑意。
安燠猛地睁眼,额角全是汗。
窗外神核树的新叶正拍打着窗棂,每片叶子都亮着细碎的光,像有人把银河揉碎了撒上去。
她摸向枕边的规则母本,指尖刚触到帛书,末页的金漆突然活了——原本她亲笔写的\"凡愿守护者,皆可承契,无需殉身\"一行字,正顺着帛书边缘往空白处爬,新的条文像藤蔓似的冒出来:\"守山者伤,百里内药庐自动备药;守山者饥,百姓檐下悬的蜜罐算公粮......\"
\"这是......\"她喉头发紧,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哐当\"一声。
抬头望去,程砚的钉耙正戳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他本人正仰头看神核树,兽耳在晨光里支棱着,像两株倔强的狗尾巴草。
\"醒了?\"他转身时,腰间的铜铃丁零作响,\"北境守山碑全亮了。
我刚才去摸村口的老槐树,树洞里藏着块刻着'守山者·王二'的木牌,烫得能煎鸡蛋。\"
安燠赤脚踩上青石板,凉意从脚底窜到后颈。
她望着程砚发梢沾的晨露,忽然想起昨夜他蹲在灶前给她煮酒酿圆子,说\"等天下守山人都不用死了,我就天天给你煮这个\"。
此刻他眼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墨渍——定是抄守山者名录时又把砚台碰翻了。
\"程砚。\"她走过去,把藏在袖中的玉符按进他掌心。
玉符是温的,带着她体温,上面用契约文刻着\"民信\"二字,\"这是用三百七十二户百姓的'我信你'熔炼的。
旧律说守山人必须以命换契,现在......\"她吸了吸鼻子,\"现在让他们拿民信换。\"
程砚的指腹摩挲着玉符上的刻痕,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弯腰把她抱起来,兽耳蹭得她鼻尖发痒:\"安主官,你总说我像移动粮仓——现在这粮仓要去掀了旧律的锅,你怕不怕?\"
\"怕你又学上次硬接天雷。\"安燠拍他后背,\"说好了听口令,不准犯轴。\"
两人刚走到村口,就被灯笼海围住了。
卖糖葫芦的老张头举着两串山楂,糖壳在晨光里闪着红:\"这是给程山神的,当年他帮我抓偷糖葫芦的小狐狸,没要过钱!\"
被天雷误伤过的老李头拄着拐,他的纸灯上歪歪扭扭写着\"我家签到了\"——是安燠教村里小孩用\"躺赢签到系统\"记善行时,他非说要给守山人也搞个\"护民签到\"。
此刻他把灯往程砚手里塞:\"拿着!
当年你背我去医馆,这灯算我给你打的卡!\"
程砚的眼眶慢慢红了。
他举着灯往前走,安燠跟在后边,看他每走两步就被塞一把枣子、半块锅盔,连刚会走路的小娃娃都踮脚往他兜里塞野栗子。
\"瞧见没?\"程砚突然扭头笑,眼泪在脸上划出两道亮痕,\"你总说系统是躺赢神器——现在整个天下都在给守山人当系统。
他们签到的不是法力,是人心。\"
安燠望着他发间晃动的纸灯,忽然想起规则母本上刚新增的条文:\"凡被百姓铭记者,寿元与香火同长。\"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故意板脸:\"少煽情,先过了天门残阵再说。
那破阵的雷可不长眼......\"
话音未落,前方山雾突然翻涌。
昆仑禁园的方向,青铜巨门的轮廓从雾里浮出来。
门扉上的古纹正泛着青光,像是等了千年的锁,终于找到了钥匙。
程砚握紧她的手,钉耙在晨雾里划出一道银光。
\"走。\"他说,\"去把该掰直的规矩,掰直。\"帝阙废墟的断柱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脆响,安燠的靴底碾过半块刻着\"天条第三万六千则\"的残碑。
青铜巨门完全敞开的刹那,风里裹着千年积灰的呛味,还有某种冰冷的、类似金属刮擦的尖啸——那是无数被旧律碾碎的魂魄在嘶吼。
\"违规者诛!逆律者灭!\"
这声炸雷般的断喝震得程砚耳骨生疼。
他下意识将安燠往身后带了半步,钉耙在掌心攥出红痕——眼前这团由灰雾凝结的影子,分明是当年劈碎他守山碑的那道天罚余威,此刻却凝成人形,手持半截泛着幽蓝的律尺,尺身上还粘着几缕未散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