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
安燠的尾巴尖在狐皮大衣里绷得像根小箭。
她盯着钉耙上跳动的光点,突然拍了下程砚的手背——这动作让他掌心的桂花蜜罐子晃了晃,甜香混合着金色纹路的清冽香气,在晨雾里打了个香喷喷的转儿。
“砚哥,”她从袖中抽出一本青竹封皮的账本,封脊上“信义工账”四个字被她翻得卷了边,“前天抄的副本还热乎着呢。你说这些野山神的愿力像断了线的风筝,那这账本就是风筝线——”话没说完,账本“哗啦”一声自动翻页,泛黄的纸页停在“山神补偿申请”那章,墨迹竟泛着淡青色的光。
程砚的钉耙突然震得他虎口发麻。
九道齿尖各自迸出细弱的金光,像九根线头往四面八方扎进云层。
安燠凑过去,就见账本空白处浮起一串小楷:“黄山鹿神,右前蹄瘸了,守山三百年,因‘三年未收三牲’被除名;洱海龙女,不能说话,护渔汛十八次,因‘未渡天劫’被除名……”她数到第三十六个名字时,睫毛突然沾了湿意——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行小字:“仍在守山”。
“他们明明还在。”程砚的拇指蹭过“洱海龙女”那行字,钉耙齿尖的金光突然凝成小团,像有人隔着千里之外轻轻碰了碰耙尖,“天庭当他们死了,可山知道,树知道,溪里的鱼知道……”他喉结滚动,耳尖的熊毛被晨露沾成小卷儿,“我前天去巡北边山梁,看见一块被雷劈裂的碑,碑底压着半块供糕——是去年中秋的。”
安燠吸了吸鼻子,把账本往钉耙上一贴。
金色纹路“刷”地爬满纸页,她感觉袖中无字印在发烫,像是在给账本盖戳。
系统突然“叮”了一声,界面跳出一行字:【检测到跨维度信用认证,是否启动“往生偿付司”?】她戳了下“是”,转头对程砚笑道:“给他们‘复活’。死后有补偿,子孙能领山神庙香火,怎么样?”
程砚的钉耙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声。
他扛起耙子往山外走,靴底碾碎的露珠里都飘着金光:“我去刻新令。”每走三步,他便停住,钉耙往地上一戳——九齿入地三寸,地面就裂开一道细缝,缝里爬出淡青色的光,像谁在土里埋了一串星星。
安燠跟着他,看见荒草坡的野菊突然开了,枯井里涌出水泡,连被雷劈焦的老松树都冒出了新芽。
“这是愿力回笼。”程砚回头,脸上沾了草屑,“以前天庭抽走愿力当贡税,现在……”他用钉耙挑起一片新抽的竹叶,叶尖凝着的水珠里竟映出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现在愿力回了该去的地方。”
第七夜的月亮像一块被啃了一口的月饼。
安燠蹲在演武场石桌上剥栗子,突然被钉耙的震颤掀得差点摔下去——第九齿的金光“轰”地炸开,照亮了半片天。
程砚正往陶坛里装新收的蜂蜜,手一抖,蜜罐子“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西北方,沙漠。”安燠抓过账本,就见最后一页浮起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千年荒庙,破幡,神像抬头。”她拽着程砚往院外跑,发间的狐毛被风刮得乱飞,“砚哥你看!是第37个!”
月光下的沙漠泛着银白。
那座荒庙的土墙早塌了半截,神像却直起了佝偻三百年的腰。
他手里的破幡沾着沙粒,眼窝里的积沙簌簌往下掉,开口时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片:“不周山程砚,收到来信。我,还在岗。”
程砚的钉耙“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大步跨进庙门,蹲在神像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面破幡——幡角的金线早褪成了灰色,却在他触碰的瞬间,泛起了极淡的金色。
“您守的是玉门关外的沙泉?”他声音发颤,“我三百年前路过,泉眼干了,现在……”
“泉眼没干。”神像的嘴角动了动,“我用幡子兜露水,用指甲抠地脉,泉眼藏在沙下三尺。”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方才你刻的新令,我在沙里听见了。‘此山有主,信立不灭’——好,好。”
安燠的尾巴悄悄卷住程砚的手腕。
她看见账本自动翻到末页,钢笔字“新增认证山神:37人”正泛着暖光。
系统又“叮”了一声,这次跳出的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q版狐狸,举着小喇叭喊:【任务进度99%!
就差最后一哆嗦~】
可程砚突然跪了下来。
他的钉耙“噗”地扎进心口,血珠顺着耙柄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绽开小红花。
安燠尖叫着扑过去,却被一道金色纹路挡住——那是从钉耙里涌出的光,裹着程砚的精魄,往地脉深处钻去。
“砚哥!”她指甲掐进掌心,眼泪砸在金色纹路上滋滋作响,“你疯了?!”
程砚抬头对她笑,脸上还沾着庙墙的土。
他的瞳孔里浮着不周山的轮廓,声音却还是那股憨厚劲儿:“这样他们就删不掉了。守关人真言绑在地脉里,天条要改,得先扒了整座山的皮。”他的手穿过金色纹路,摸了摸她的脸,“我疼着呢,别担心。就是……”他喉结动了动,“灶房梁上的蜂蜜罐子,藏在第三块砖后面。”
安燠突然破涕为笑。
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尾巴把他的手指缠得紧紧的:“程砚,等你醒了,我要你天天给我酿桂花蜜。要加双倍山楂酱的。”
天际突然滚过闷雷。
安燠抬头,就见云层里翻涌着墨色的浪潮,像有无数玉笏在劈砍金色纹路。
系统界面疯狂闪烁:【检测到天律总司介入!
检测到天律总司介入!】她把程砚抱进怀里,用狐皮大衣裹住他渗血的伤口,指甲在他后背轻轻划着——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一下“疼”,两下“别怕”。
程砚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最后看见的,是安燠发间的狐毛被黑潮映得泛紫,可她的眼睛亮得像一团火。
他想伸手摸摸那团火,却只能听见她在耳边说:“睡吧,大笨熊。等你醒了,咱们的‘往生偿付司’该贴新门神了——左边画狐狸,右边画熊。”
黑潮漫到山尖时,程砚终于闭上了眼。
安燠抱着他往暖阁跑,靴底碾碎的金色纹路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蜜香。
她把他放在铺着狐皮的床上,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却摸到他掌心的钥匙——那把刻着地脉图的锈铁钥匙,不知何时,在他手心里焐出了温度。
窗外的黑潮撞上山神新刻的令碑,发出刺啦的爆响。
安燠拽过被子给他盖上,尾巴卷着他的小拇指。
系统界面突然弹出行字:【宿主请注意:目标对象将昏迷七日。】她盯着那行字,摸了摸袖中发烫的无字印——印面的“√”更清晰了,周围的爪印和熊掌纹,像两双手,护着中间那个小小的对勾。
“七日。”她对着程砚的睡脸轻声说,“够我去趟天庭了。他们不是爱算信用分么?”她扯了扯嘴角,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新账本,封皮上刚写的“天律总司欠账单”还没干,“我给他们算笔大的。”
晨雾漫进暖阁时,程砚的睫毛动了动。
安燠赶紧凑过去,却见他只是翻了个身,把脸埋进狐皮里,含糊地嘟囔:“蜂蜜……别抢……”她笑着给他掖了掖被角,转身走向案几——那里摆着刻刀、朱砂,还有一张画了一半的门神图。
第七日的晨光,会来得很慢。
但安燠知道,等程砚睁开眼时,他的钉耙,她的账本,还有那37个名字——
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