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低头,果然见共愿灯的火苗正顺着灰金丝线往上窜,像一群急着报信的萤火虫。
她想起在昆仑学制度战时,先生敲着她的脑门骂\"小懒虫\"的样子——当时她总偷懒不背契文,现在倒好,要拿这些条文去掀翻一尊帝君的算计。
\"非我篡天命,是补天规漏;非我毁旧契,是立新序证。\"她的声音轻得像在哄睡系统小懒虫,可每一个字都撞得船板嗡嗡响。
灰金丝线突然活了似的缠上玉简和母本,灯焰\"轰\"地窜起三尺高,把两份文书搅成一团金雾。
程砚的钉耙\"当\"地砸在船板上,震得安燠手一抖——金雾里竟浮出一卷新契,封皮上的纹路像山民们攥着灯盏的手,又像程砚在她手背上画过的熊爪印。
\"《天命篡改反制契·持愿版》。\"安燠抚过契文,嘴角终于翘成月牙,\"现在咱们不是告状的,是送提案的。\"她转头看向程砚,他眼里映着灯焰,连熊耳尖都沾了层金,\"就像你说的,软刀子割硬骨头——天道要规矩,咱们就给它更周全的规矩。\"
程砚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来,钉耙往船舷外一撑,整艘船\"咔\"地撞上了虹桥的起点。
安燠被他吓了一跳,捶着他胸口笑:\"你疯啦?
这桥刚从不周山冒出来......\"
\"没疯。\"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顶,\"我闻得到,这桥是山民们的愿力堆的。\"果然,桥两侧不知何时挤满了人——被拆了洞府的老狐妖举着灯,被抢了供品的土地公举着灯,连之前总说\"妖女该杀\"的樵夫,此刻也红着眼眶举着一盏小灯。
三百七十二盏灯连成一片光海,把虹桥照得比银河还亮。
安燠突然鼻子发酸。
她想起第一次见老狐妖时,那妖怪缩在岩缝里骂她\"玉面夫人\";想起土地公躲在树后扔石头,边扔边喊\"妖女滚远点\"。
可现在他们举着灯,举着比命还金贵的愿力,站在她身后。
\"今,持契者安燠、程砚,\"她踏上虹桥,程砚的手始终扣在她腰后,像道最稳的城墙,\"依天道授权,提请'命书修正案'终审——以愿力为证,以民情为据,申请替换《补火协议》伪造副本!\"
话音未落,玉简突然化作流光,裹着灰金丝线\"嗖\"地扎进天命炉方向的云层。
安燠望着那道光,指甲掐进程砚的手腕——她能感觉到,炉心那片青金帛片在震颤,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黑气从云层里翻涌而下,要把流光绞成碎片。
\"砚哥......\"她的声音发颤。
\"在。\"程砚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后颈,\"我闻得到炉心残碑的味儿,那碑上的字......\"
\"逆之,亦是天道。\"安燠突然笑出声,\"原来广元算漏了,天道要的从来不是他的伪契,是......\"
金光大作。
残碑上的字突然活了,化作千万道金箭迎向流光。
黑气被撕得粉碎,青金帛片发出刺耳的尖啸,却在金箭与流光相触的刹那,像块化在热汤里的糖。
天命炉的炉心开始冒白烟,那烟不是黑的,是澄净的青。
\"他设的机关......被天道自己拆了。\"安燠望着炉心,眼眶热得发烫。
程砚替她擦了擦眼角,指腹沾了水,\"哭什么?
你说过要当收租夫人的。\"
\"谁哭了!\"她拍开他的手,却悄悄往他怀里缩了缩,\"我是高兴......高兴这些山民的委屈,终于能晒在太阳底下了。\"
炉心突然传来\"咔\"的轻响。
安燠和程砚同时抬头——炉底深处,那双曾在他们查案时睁开的神眸,正缓缓合拢。
一缕极细的金线从眸中飘出,像根调皮的小蛇,钻进了安燠怀里的共命簿扉页。
\"那是......\"程砚皱眉。
\"不知道。\"安燠翻开本子,金线已经不见了,只留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但我猜......\"她抬头望天命炉,炉火不知何时转了颜色,从阴鸷的青黑,透出点暖融融的金,\"天道可能......要给咱们新任务了。\"
虹桥下的山民们突然欢呼起来。
安燠转头,见老狐妖举着灯蹦跶,土地公抹着眼泪拍大腿,连那樵夫都举着灯喊:\"夫人!
咱们的命书......是不是要变了?\"
\"会变的。\"安燠大声应着,转身时撞进程砚怀里。
他的熊皮护腕蹭得她脸痒,却比任何暖炉都热,\"而且......\"她望着天命炉方向,残碑上似乎有新的纹路在浮现,模模糊糊能看见\"旧契焚\"三个字,\"会变得很热闹。\"
程砚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热闹好,省得你又嫌无聊,躲在屏风后记我糗事。\"
\"那能怪我吗?\"安燠掐他腰,\"谁让你上次偷喝我酿的桂花蜜,醉得抱着钉耙喊'要给夫人摘星星'?\"
风卷着笑声往天命炉方向去了。
炉火的金光越来越盛,残碑上的新文正顺着光纹缓缓舒展,在云层里勾出半行字——\"旧契焚,新序立。自今日起,设......\"
(天命炉内,新命书的墨迹未干,残碑裂隙里却又渗出点极淡的黑气。某个被封禁的角落,有谁的指尖,轻轻叩了叩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