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青石板路还沾着晨露,就有第一拨“客人”顺着护灵碑的金光摸过来了。
安燠蹲在新刻的玉匾下啃第二颗山杏时,远远瞧见三五个影子在雾里晃,有尖耳朵的小妖攥着草绳当信物,有裹着补丁道袍的散修背着半袋野枣,连隔壁村的老猎户都扛着两只山鸡——鸡爪子上还绑着红绳,显然是特意挑的“吉兆”。
“程砚,把那截雷藤拉过来当警戒线。”她把山杏核吐在掌心,用袖口擦了擦手,“第一关在藤子左边,《守序共约》抄了三份,你盯着别让谁漏签‘不惑民’那条——上回有个狼妖说‘劫掠是天性’,我让他对着量魂尺照了半柱香,毛都吓秃了。”
程砚正把雷藤往两棵老松间绷,闻言回头,钉耙齿上还挂着块没吃完的蜂蜜糕:“那小狼崽子现在见着我就躲。”他咧嘴笑,露出尖尖的犬齿,“倒是你,昨儿夜里抄契约抄到鸡叫,我给你披毯子都没醒——笔杆子比钉耙沉?”
“那能一样?”安燠翻出叠黄纸契约拍在石桌上,发梢沾的晨露甩在“违者天罚”四个大字上,“这是咱们的命门。”她指尖点过契约末尾的“持契者安燠”,又戳了戳程砚胸口,“你当山神那会儿,天庭查案只看文书。咱们有了这东西,就算广元那老东西派天兵来,也得先认认这纸契约合不合天规。”
话音未落,人群里传来抽抽搭搭的哭腔。
安燠抬头,就见只小狐妖扶着雷藤慢慢挪过来——左后腿裹着破布,血渍渗成暗褐色,尾巴尖蔫蔫垂着,像根没烧完的香。
她怀里抱着块油乎乎的破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愿力税:三筐野莓(秋后补)”。
“我、我叫阿棉。”小狐妖喉咙发紧,耳朵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青丘旁支的……没、没烧过村子,真的!”她突然扑通跪下,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咚”一声,“我娘被雷劈死的时候,我躲在树洞里……他们说我是‘妖女余孽’,要拿我祭旗……”
程砚的钉耙“当啷”掉在地上。
他大步走过去,腰上挂的蜜罐晃得叮当响,蹲下来时带起一阵风,把小狐妖的乱发吹开些——她眼尾有颗浅红的泪痣,和安燠的位置分毫不差。
“起来。”他粗声粗气,伸手要拉她,又顿住,从怀里摸出块蜜饼,“先吃这个。”
安燠站在石桌后,手指无意识绞着袖口。
她看见程砚把蜜饼塞进阿棉手里时,自己腕间的共命契突然发烫——那是青丘狐族特有的感应,连带着心口发闷。
她想起原着里“玉面夫人”被剜心前,也是这样被当成“余孽”,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量魂尺。”她从袖中抽出尺身,青玉上的云纹泛着冷光,“照吧。”
阿棉抖得更厉害了。
程砚刚要说话,安燠冲他摇头——量魂尺认心不认形,若是强行护着,反落人口实。
小狐妖闭着眼把掌心贴上去,尺身突然泛起暖白的光,像晨雾里的月亮。
安燠凑近看,见光纹里浮着个缩在树洞的小狐狸,正用尾巴裹住冻僵的母狐,而不是举着火把烧村子的画面。
“通过。”她抽回尺子,把契约推过去,“税单留着,野莓秋后送来就行。”她想了想,又从腰间解下枚小玉佩,“这是防雷的,你娘……”话没说完,阿棉突然扑过来抱住她大腿,眼泪把她裙角洇湿了一片。
程砚站在旁边挠头,耳尖红得像颗山楂。
他弯腰捡起钉耙,顺手把阿棉的破布条收进怀里——那上面的“三筐野莓”歪歪扭扭,倒比某些仙官的公文可爱多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青铜喙的灰羽雀扑棱棱落上玉匾。
安燠正低头核对愿力账册,听见“笃笃”的啄木声,抬头正撞进灵鸟圆溜溜的黑眼睛里。
那鸟脖子上挂着枚小铜铃,“叮铃”一声,竟是巡察司的标记。
“来的巧。”她把红纸副本往石桌上一摊,墨迹未干的“春月驱虎愿力折米十石”在阳光下泛着金,“这是本月收支公示,劳烦贵司备案。”
灵鸟歪着脑袋看了会儿,突然用喙在“天序司印”旁边划了道浅痕——像个歪歪扭扭的勾。
程砚凑过来看,钉耙把他手背硌出红印:“这、这是认了?”他声音发颤,活像当年第一次摸到山神令的毛头小子。
安燠没说话,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勾。
她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枷锁正从山巅往下退去——不是被打碎,而是被天规本身承认,成了“合规的缺口”。
夜半时分,洞府里的烛火忽明忽暗。
安燠翻着《天规违法实录》,夹层里的银色符网突然翻涌如潮。
她盯着广元帝君名下那缕黑气,见它像被掐住脖子的蛇,猛地缩成个黑点,而旁边“巡察司主簿”的位置,却悄然爬出条新线,颜色比黑气浅些,却同样黏腻。
“换替罪羊?”她冷笑,指尖戳在符网上,“可你忘了,愿力账册在咱们手里。”窗外传来轻响,她抬头,见程砚抱着钉耙靠在石柱上打盹,怀里还揣着阿棉的破布条——被他仔细叠成了方块,边角压得平平整整。
护灵碑突然轻震。
安燠转头,见碑底渗出一滴金血,像颗凝固的星子,“啪”地坠入地脉。
她伸手接住,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热——这是天道在回应她的“以规破规”,还是在警示更危险的局?
“快了。”她吹灭烛火,黑暗里,程砚的鼾声轻得像片羽毛,“等开张第七日……”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山门,新立的玉匾在月光下泛着清光。
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混着山民起夜的咳嗽——这山,真的要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