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安燠已经蹲在护灵碑前了。
山杏的甜酸气混着松脂香在鼻尖打转,她啃得腮帮子鼓成小仓鼠,指尖却没闲着,一下下摩挲碑上\"天序豁免\"那行金纹——触手温温的,像块捂在怀里的玉。
\"啧,天道这字儿写得倒周正。\"她对着碑文嘀咕,忽然\"噗嗤\"笑出声,山杏核\"骨碌\"滚进草丛,\"可咱们这山门啊......连块像样的门匾都没有。
上回铁扇公主来砸场子,人家看了都笑话,说这哪像个妖王洞府,倒像猎户临时搭的窝棚。\"
\"程砚!\"她回头扯着嗓子喊,发尾沾的晨露被山风掀起来,\"把去年收的'不周山'残碑翻出来!
再找块青玉板,刻'自治山境·持契者安'——别写'玉面夫人',太招祸!
上回孙猴子听这名号,一棍子把我菜园子砸了个稀巴烂!\"
山脚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程砚扛着九齿钉耙从后山转出来,钉耙齿上还挂着几串晒干的雷藤,深褐色藤条被风吹得晃荡,像他腰间那串没来得及收的野蜂蜜。
他肩上搭着块灰扑扑的布,走近了才看出底下裹着半块残碑——断口处还留着焦黑,是上次天兵用雷火弹轰山时崩下来的。
\"刻是刻得。\"他把钉耙往地上一杵,震得草叶上的露珠簌簌落,伸手抹了把脸,鼻尖还沾着点泥,\"可光有牌子不够。\"熊妖的耳朵在晨光里抖了抖,\"我当山神那会儿,天庭的老仙官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
山门建制得有三件套:令、印、簿。\"
安燠眼睛\"唰\"地亮了,像夜明珠突然被掀开布罩。
她从石墩上蹦起来,杏核儿壳子\"咔\"地踩碎在脚底下:\"令是你的山神令!
那枚刻着不周山纹的青铜令,我收在樟木匣里呢!
印......咱们不是有'民愿审计团'盖的私章吗?
上次帮山民修水坝,他们凑钱铸的,刻着'不周山公议'!\"
她掏袖子的动作太急,差点把怀里的山杏掉出来。
程砚眼疾手快接住,就见她变戏法似的抽出本烫金册子,封皮上\"不周山服务愿力收支录\"几个字还带着墨香:\"至于簿——昨夜我翻了半宿《天规疏义》,照着仙门账册的格式编的。
春月帮山民驱虎的愿力折十石米,夏月给散修治伤的愿力折三坛酒......全记着呢!\"
程砚凑近看,见册子里夹着半片银杏叶,叶脉里还凝着点金黄的蜜——是他前晚给她送蜂蜜时,顺手夹进去的。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把残碑上的灰拍得更仔细了些。
两人在山门搭起临时祭台。
安燠踮脚把三件\"伪制物\"摆上案桌:青铜令压着左角,私章搁在中间,账册摊开在右侧。
她清了清嗓子,手指绞着程砚衣角小声念:\"非我造假,是天道默许......今日立门,非叛天庭,实补天规之缺。\"末了又觉得不够气势,叉着腰拔高声音:\"就跟咱们上次签物业合同似的!
天道都点头了,谁还能说个'不'字?\"
话音刚落,护灵碑突然震了震。
灰金丝线\"咻\"地窜出来,像一群闻到蜜的蜂,先缠上青铜令,在表面犁出三道细痕;又绕着私章转了三圈,原本粗拙的\"公议\"二字突然泛出银光;最后钻进账册,每页纸都\"唰唰\"翻起来,空白处竟自己浮起朱红小印——正是天庭专管仙门备案的\"天序司\"印鉴!
程砚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钉耙\"当啷\"砸在地上:\"这......这是天道代认证?!\"他伸手去摸账册上的印,指尖刚碰到,就被烫得缩回手,耳尖瞬间红透,\"跟当年我领山神令时的印一模一样!\"
安燠却早料到似的,翘着嘴角捏起账册晃了晃:\"它不认证,怎么压广元的私改命书?\"她指腹蹭过\"天序司\"印,想起前日在《天规违法实录》里看见的银色符网,眼底闪过狡黠的光,\"那老东西总说'天命不可违',可他违了这么多年的命,怎么就没人查?
咱们这叫'以规破规'——天道都盖章了,他再动手,就是跟天序司过不去。\"
山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祭台上的红布猎猎作响。
程砚望着碑上的金纹,又看看案头的三件套,突然伸手把安燠往怀里带了带。
熊妖的体温隔着粗布衣裳传过来,暖得她后颈发痒:\"阿燠,咱们这算......\"
\"算正儿八经的山门了。\"她仰头笑,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忽闪忽闪,\"以后谁要进这山,得先在账册上登个记;谁要动山上的一草一木,得按愿力折成钱粮——\"她故意拖长声音,\"包括某些偷挖我后山竹笋的笨熊。\"
程砚耳朵\"唰\"地竖起来,正要反驳,远处忽然传来\"咔嚓\"一声。
两人同时转头,就见山脚下的老槐树晃了晃,几片叶子\"扑簌簌\"落下来。
风里隐约飘来几句碎语:\"......护灵碑发光了?听说天道给了豁免?走,去瞧瞧......\"
安燠挑了挑眉,把账册往程砚怀里一塞:\"来生意了。\"她转身往山下走,发梢沾的晨露被阳光晒成细雾,\"去把那半块残碑抬来,我得赶紧把匾刻上——可别让人家瞧出咱们刚'开业',寒碜。\"
程砚扛着残碑跟在后面,钉耙在地上拖出一道浅痕。
他望着前面蹦跳的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风里飘来山杏的甜香,混着不远处渐起的人声——他知道,这山,要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