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燠笑了,笑声惊飞了满树麻雀。
她望着程砚发顶翘起的熊耳朵,突然觉得,这满箱的符丹,满地的山杏核,还有怀里这个总把蜜饯塞她兜里的傻熊,大概就是她要的新秩序。
而此刻,十七处野祠的黑暗中,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香火...好浓的香火...\"程砚指节扣住腰间那方青黑山神令时,掌心沁出薄汗。
他望着满地沾泥的山杏核与补丁袜子,忽然想起安燠昨夜伏在他膝头翻账本的模样——烛火映得她眼尾发红,嘴里还念叨着\"香火要讲等价交换,咱们不能学那些神仙空口白牙骗供奉\"。
此刻他喉结动了动,拇指重重按下令牌纹路,地脉深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山灵听令:凡献诚者,皆入护灵碑!\"
话音未落,千余道淡金色光丝从供品中窜出,如游鱼般钻入护灵碑。
碑身原本斑驳的刻痕骤然暴涨三寸,新添的名字在金雾里浮浮沉沉,连最底下\"张阿婆\"三个字都泛着暖黄光晕。
程砚看着自己指尖渗出的血珠——山神令认主时留下的契约印正灼得发烫,却比不过心口翻涌的热意。
原来那些他以为\"顺手\"救下的百姓,早把真心熬成了最烈的酒,此刻全顺着地脉往他神魂里灌。
\"砚哥!\"
安燠的惊唤让他猛地转头。
她原本搭在他臂弯的手正死死攥着衣袖,指节发白,双契纹在腕间泛着诡异的青红——那是他们结契时,程砚用熊妖本命精元烙下的印记,此刻正像被火钳烫着的蛇,扭曲着往她手肘爬。
\"天轨......\"安燠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着星子般的光,\"裂隙里有灰金丝线垂下来了,像......像树根扎进护灵碑。\"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碑身,金纹立刻顺着她的手爬到袖管上,\"不是我们在求天,是天在学我们的规矩。\"
程砚愣住。
他想起上月被雷劈断的老松树——当时安燠蹲在树桩前笑,说\"这天罚劈得倒巧,正好给咱们炼避雷符\";想起前儿铁扇公主来砸山门,安燠往她茶里偷放桂花蜜,说\"仙妖哪有天生的仇,不过是规矩太死\"。
原来她早把算盘打到了天头上——不是要掀翻这方天,是要教天怎么\"活\"。
山风卷着山民的欢呼声灌进耳朵。
张阿婆的小孙子举着糖丸蹦跳,李铁匠拍着程砚的背喊\"明年多送两坛蜜\",连最胆小的孙婶都红着眼眶往安燠兜里塞热鸡蛋。
程砚忽然觉得眼眶发涩,伸手揉了揉发顶翘起的熊耳朵——这是他化形时没改掉的老毛病,一激动耳朵就乱颤。
\"夫人,\"他清了清嗓子,故意用粗哑的声音说,\"咱们要是哪天不当山神了......\"
\"当散仙游山玩水?\"安燠眼睛一亮,随即又眯起眼戳他,\"你那熊脑子可别想偷懒,我还打算开个山货铺,专门卖你酿的桂花蜜——\"
\"我是说,\"程砚打断她,指了指正往野祠方向跑的孩子们,\"老百姓会不会自己选个新'物业主任'?\"
安燠愣了愣,突然笑出声。
她靠在他肩头,发间的狐毛缀饰蹭得他下巴发痒:\"那得看谁的年终奖发得比我多。\"风裹着她的笑声钻进山林,惊得几尾山雀扑棱棱飞起,落在护灵碑顶。
可就在笑声未落时,护灵碑底突然暗了一瞬。
程砚的熊耳朵最先竖起来。
他猛地拽住安燠后退半步,九齿钉耙\"当啷\"落地——这是他当山神后第一次在百姓面前露凶器。
安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觉后颈发凉:原本被金光笼罩的碑底,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血字,笔画扭曲如蛇,和三年前她洞府墙上那行\"你逃不掉的,下一世,我还是会杀你\"分毫不差。
\"阿燠?\"程砚的声音沉得像山涧底的石头,钉耙上的锈迹被妖气震得簌簌掉落。
他挡在她身前,熊妖特有的威压顺着地脉蔓延,惊得山民们下意识后退。
安燠没说话。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行血字,石面的温度透过指腹传来——冷,冷得像三年前那个雨夜,她被灭口时,刀刃刺进心口的温度。
她望着程砚绷紧的后背,望着山民们担忧的眼神,忽然想起系统面板上那个总跳\"躺赢成功\"的小懒虫图标。
原来她以为的躺赢,早就在这些人间烟火里,织成了最结实的网。
血字在她指尖下微微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安燠收回手,转身时已换上平常的笑模样,拍了拍程砚僵硬的背:\"收工吧,砚哥,张阿婆还等着教我腌酸菜呢。\"
但她的指尖,仍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藏着半枚被她用雷火淬过的山杏核,是程砚今早塞给她的。
护灵碑底的血字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像一双藏在云里的眼睛,正盯着安燠发顶那缕被风吹乱的狐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