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银杏叶打着旋儿掠过安燠发梢时,那道声音又开了口,这次没了先前的促狭,倒像春水煮茶般清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尾音微扬,\"你刚才那句话说得不错,命,不该由别人替你定。\"
话音未落,安燠后颈的狐毛突然根根竖立。
她望着老参胸口那道泛着青黑的锁链——那是前日命书官残魂强行烙下的\"命契锁\",专锁精怪寿数,本应在三日后彻底绞碎老参元灵——此刻正腾起刺目的白光。
程砚的熊爪瞬间扣住她腰肢,将人往石崖后带了半步,钉耙横在身前时带起破空声:\"夫人小心!\"
\"是...是救老参的?\"安燠攥住程砚手腕,指尖发颤。
她看得见锁链上的裂痕在白光里噼啪作响,像枯枝遇春般寸寸崩解。
老参本因命契反噬蜷缩成团的身体突然绷直,浑浊的眼珠骤然泛起青芒——那是千年精怪本源之力被压制时才会有的惨色。\"谁...谁在解我的锁?\"他嘶哑的嗓音里混着惊惶,枯树皮似的手掌死死抠进泥土,指缝里渗出暗绿汁液。
白光\"唰\"地凝聚成道身影。
说是身影,倒更像团被月光浸透的雾,眉眼模糊如蒙着层薄纱,唯喉结滚动时能窥见点人间烟火气。
程砚的熊耳抖了抖——这气息比他在不周山见过的所有上仙都要清冽,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亲切,像老参用灵泉水泡的野山茶,苦后回甘。
最奇的是命书官残魂,那团裹在黑雾里的怨灵此刻正疯狂翻涌,原本狰狞的半张脸扭曲成哭嚎状,发出类似指甲刮石板的尖叫:\"是你!
是你当年撕了我的命书——\"
\"嘘。\"雾中身影抬手,指尖点在虚空中。
命书官残魂的嚎叫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夜枭。
安燠注意到他指节上有道月牙形淡疤,突然想起程砚藏在树洞的那本《山海异闻录》——书里画过\"掌命司\"的司主,说那尊神\"指节带疤,是当年为救凡人硬撕命书时被天规所伤\"。
她猛地拽了拽程砚衣角,狐尾尖在他手背快速扫过三下——这是他们约好的\"有重大发现\"暗号。
程砚立刻绷紧了背。
他运起熊妖本源感知去探那身影,却像拿竹篮打水——明明近在咫尺,偏生摸不着半分仙力波动。
反倒是老参,此刻正抖着枯枝似的手臂,浑浊的眼珠里滚出两粒绿莹莹的泪:\"是...是您?当年我在昆仑山药园偷喝灵酒,被雷劈得只剩半口气,是您用草叶给我裹伤...说'草木有灵,不该被天条当药渣子碾'...\"
雾中身影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春风吹过竹笛:\"你这老参精,记仇记得比谁都清,倒把救命的恩人忘了。\"他抬手指向老参心口,锁链\"当啷\"坠地,在青石板上砸出个浅坑。
老参突然弓起背剧烈咳嗽,吐出口黑血——那是被命契锁腐坏的精元。
他颤抖着捧住胸口,抬头时眼里的青芒淡了许多,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谢...谢上仙救命。\"
\"我可不是什么上仙。\"身影说着,抬手在虚空中划出道银线。
安燠看见那线缠上老参指尖,像根会呼吸的光绳,\"不过是个看够了天规摆弄人命的老东西。\"他转头看向安燠,雾蒙蒙的眉眼似乎弯了弯,\"小狐狸不是总说要掀桌子么?我来帮你们搭把手。\"
程砚突然感觉脚下的山石在震颤。
他低头,看见石缝里的青苔正随着震动泛起银纹,像有人在大地里埋了串闪光的鞭炮。
安燠拽着他往旁边躲,却见那身影抬手往东边虚点——紫霄宫方向突然传来\"轰隆\"闷响,像是有巨手在掰扯琉璃瓦。
她瞳孔骤缩:\"那是...命书官的老巢?\"
\"紫霄宫的命书阁压了八百年的因果。\"身影的声音里带了点冷意,\"你们那小系统撞出的裂痕,不过是掀了块瓦。\"他指尖银线突然收紧,老参周身腾起淡绿色光雾,那是精怪本源复苏的征兆,\"现在,我来掀房梁。\"
命书官残魂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黑雾里伸出无数骨指,疯了似的往身影抓去。
程砚刚要挥钉耙,却见那身影反手一抓,黑雾瞬间像被抽干了水的抹布,瘫软着缩成团。\"当年你仗着命书欺辱草木精怪时,可曾想过有今天?\"他声音陡然冷如霜刃,\"滚回你的残卷里哭吧——\"
话音未落,紫霄宫方向传来更剧烈的震动。
安燠看见远处天际腾起金色烟尘,像有人在云端摔碎了金漆盒子。
程砚的钉耙尖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熊耳因为震动而微微发颤:\"夫人,这动静比当年孙悟空砸蟠桃园还大...\"
\"该。\"安燠望着那道身影,突然笑出了声。
她想起系统新手礼包里那包辣得她直吐舌头的辣条,想起程砚偷偷往她粥里塞的桂花蜜,想起老参消散前那句\"活成自己的样子\"——原来那些\"偶然\",都是有人在命运的缝里撒的种子。
她攥紧程砚的手,指尖发烫,\"程砚,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准备点瓜子?\"
\"准备瓜子作甚?\"程砚被她突然的笑闹弄得发懵。
\"看天规塌房啊。\"安燠歪头,眼尾泪痣在霞光里闪得像颗小火星,\"总不能白看人家掀房梁。\"
雾中身影突然低笑出声,那笑声混着紫霄宫方向传来的震动,像首跑调却热闹的山歌。
他抬手冲安燠比了个\"请\"的手势,周身雾气开始缓缓消散:\"记住了——\"他的声音渐轻,却清晰地撞进两人耳中,\"命运不是契约,是选择。\"
程砚突然抓住安燠的手腕。
他望着那身影消散处飘起的银芒,发现每粒光尘里都裹着个极小的\"局\"字,像星星落进了风里。
紫霄宫方向的震动还在加剧,远处传来命书官残魂的嘶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可能!天命不可违——\"
安燠望着那片翻涌的金光,突然踮脚亲了程砚的熊耳尖。
程砚的耳尖\"腾\"地红透,钉耙\"当啷\"掉在地上。
她凑在他耳边轻声道:\"程砚,等紫霄宫的灰尘落了——\"
\"咱们去买十串糖葫芦。\"她眨眨眼,\"我要最酸的山楂,你吃最甜的。\"
程砚的熊爪慢慢环住她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山风卷着银杏叶从两人身侧掠过,叶底的\"局\"字在霞光里忽明忽暗。
紫霄宫方向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远处传来琉璃瓦碎裂的脆响,混着命书官残魂的哭嚎,像首跑调的丧歌。
而在更远处的云端,那道消散的身影重新凝聚成点白光。
他望着紫霄宫方向翻涌的金色烟尘,抬手摸了摸指节上的月牙疤,低笑出声:\"小狐狸,大狗熊——\"
\"这局,该你们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