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青山谣》(2 / 2)

有人动过这里,动过这个只有她和沈昭岐知道秘密的地方。

但她什么也没问,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只是沉默地将录音机重新盖好,仿佛封印一个即将苏醒的幽灵。

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村口那家小小的邮局,填好一张寄往“共信链”公证平台的信封,里面却空无一物。

在寄件单的备注栏,她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下:“若它回来,请交给他。”

这是她第一次,不再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掌控、去寻找、去证明,而是选择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交付。

几乎是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京城,凌晨的寒气尚未散尽,林晚的手机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一行刺眼的红字在屏幕上闪烁:检测到“异常集群”行为,昨夜二十四时整,全国范围内两千三百一十七个村级直播间在无指令情况下自动开启,即将启动紧急封禁程序!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拨通了三位联合创始人的紧急通讯。

然而,她得到的回复却让她遍体生寒。

三个人,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几乎同时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源的匿名消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别关,他们在等一句开场白。”

他们在等?

谁在等?

等谁的开场白?

林晚挂断电话,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了数据中心最后一条系统日志。

那行由她亲自封存的“欢迎回来,陌生人”代码下方,不知何时,悄然多出了一行幽灵般的新记录:“唤醒协议激活中,进度0.7%”。

她的第一反应是上报安全部门,但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

她想起了沈昭岐,想起了那个男人曾说过,技术是有温度的。

沉默良久,林晚做出了一个足以断送她职业生涯的决定。

她没有上报,反而登录了自己早已注销的最高管理员账户,无视一连串的越权警告,手动关闭了平台的风控模块。

紧接着,她从加密的私人云盘中,调取了一段音频,上传至所有直播源服务器的核心。

那不是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讲,甚至不是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沈昭岐第一次做助农直播时,因为过度紧张而发出的一声短促而真实的咳嗽。

她知道这不合规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但她更清楚,规则是用来维护秩序的,而不该用来扼杀奇迹发生前那微弱的心跳。

而在遥远的边境小学,晨光刚刚洒满操场。

周执推开教室的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课程,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孩子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打闹,而是人手一本破旧的《助农口语百句》,自发地组织起了“助农晨读”。

他们站得笔直,神情肃穆,一人一句,轮流朗读着那些朴实的句子,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周执本想开口劝阻这种无意义的行为,直到那个昨天在风中捡起纸页的男孩,高高举起了手,用清脆的童音大声说:“老师!神仙爷爷昨天来了,他就在窗外,站在风里听我们念书!”

周执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

那几株“不谢花”在晨光中轻轻摇曳,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一种非同寻常的、近乎琉璃的奇异光彩。

他喉咙一紧,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嘴边。

他没有否定孩子的说法,反而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写下了一行全新的课题:“今天我们学——如何让声音走得比风更远。”

他决定了,他要立刻向教育局提交申请,开通村级广播站接入计划。

他要用最原始的大喇叭系统,把这些孩子们充满信念的朗读声,传遍这片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科技会迭代,但有些信念,需要最质朴的回响。

与此同时,身在农业科学院的秦念慈,收到了从西藏牧区反馈回来的照片。

那张被大风吹到帐篷门口的信笺,已经被当地的牧民用洁白的牛骨小心翼翼地固定在了经幡架上,与经幡一同在高原的风中猎猎飘扬。

她放下照片,翻开手中的试验数据报告,眉头越皱越紧。

这批送往高寒地区的种子,发芽率竟然比对照组高出了整整百分之二十三,尤其耐寒性,强得有些反常。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沈昭岐生前跟她开过的一句玩笑:“我把我的基因都编进这花了,不信你种一种看看。”

当时她只当那是一个文科生不切实际的诗意比喻,可现在,看着这份离奇的数据,她第一次不敢断言。

她没有声张,更没有将这份可能引起轰动的报告公之于众,只是悄悄将下一季度的试验种子命名为——“风语一号”,并在分发清单的末尾,用铅笔加上了一行小字:“请务必种在能听见风的地方。”

她开始隐隐怀疑,有些东西,或许从未真正消逝,只是换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形态,继续存在着。

关于沈昭岐离世第三年春天那场大雪的传说,也在花椒村悄然传开。

有村民言之凿凿,说在山坡上看到了“水镜显影”的奇观,雪融化成的水洼里,倒映出了人影。

老村长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严禁任何人拍照传播,只让自己的孙子带着本子,每日去记录山坡的气温、湿度和“不谢花”的生长状态。

当一支科研团队闻讯赶来调查时,他们确实在“不谢花”根部的土壤中,检测到了微量的、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未知有机化合物,这些化合物能自发产生极其微弱的热能。

但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些物质只围绕着“不谢花”的根部聚集,离开一米便荡然无存。

老村长看着他们摆弄着各种精密的仪器,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让他们无法理解的话:“你们测的是土,我们看的是命。”

在科研团队驱车返回的途中,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名年轻研究员的手机,在没有任何操作的情况下,突然自动播放了一段音频——正是沈昭岐当年在直播间里,用他那独特的嗓音叫卖花椒的原声剪辑。

“……我们花椒村的椒,麻口不麻心……”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没有人敢去碰那部手机,更没有人敢按下删除键。

而在京城一处老旧的居民楼里,那位退休邮递员阳台上的“不谢花”标本,在盛开三日之后,花瓣开始一片片渐次脱落。

它们没有随风飘散,而是静静地落在桌面上,最终,拼凑成了一个模糊不清、却依稀可辨的“启”字。

老人不懂这其中深意,只觉得一种莫名的心绪在胸中翻涌,让他坐立难安。

他下定决心,要将这株奇异的花,亲自送回它的故乡。

他骑上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踏上了前往花椒村的路。

途中,他路过一座正在拆除的老电影院。

断壁残垣间,一张残破的海报被风吹得翻飞,上面印着一个年轻人英挺的侧脸,正是年轻时的沈昭岐。

海报的标题《青山谣》三个字,尚未完全剥落。

老人停下车,驻足了许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颤抖着抄下了海报上仅存的一句台词:“人走茶不凉,是因为有人一直在续水。”

他不知道,就在他落笔的那一刻,全国十三个早已废弃的影厅里,布满灰尘的音响设备竟同时接收到了一段无来源的信号。

那段信号,持续了整整七秒,内容,正是他刚刚抄下的那句话。

而在遥远的花椒村,老槐树下,那台被秦知语盖好的旧录音机,红色的录制指示灯,无声地亮起。

这一次,它不再播放过去,而是开始录制新的声音。

远行的秦知语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

她以为自己寄出的是一个结局,却不知,她寄出的,其实是一个等待她亲手签收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