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风停了(2 / 2)

返回的路上,助理的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秦总,您这样做……会极大削弱我们品牌的个人印记!沈先生的名字,就是我们最大的号召力啊!”

秦知语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地吐出一句话,却重如千钧:“我们要建的是路,不是雕像。”

次日凌晨,一个谁也未曾预料到的连锁反应爆发了。

全国范围内,三百名受过“听众人”体系扶持、已小有名气的素人主播,仿佛接到无声的指令,集体将自己的社交主页头像换成了一片空白。

他们没有发表任何声明,只是默默地开启直播,卖着各地的山货。

这场声势浩大的集体行动,被网友称为——“无名行动”。

风暴的中心归于平静,而风暴的余波,却在另一片土地上催生出奇迹。

平台数据中心,林晚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跃。

一则红色紧急警报弹了出来:西南边陲的青阳县,因突发性区域断电,导致冷链仓储全面故障,十万斤刚刚采收的鲜笋正以小时为单位迅速腐败,面临血本无归的绝境。

按照应急预案,她应该立刻启动顶级流量推荐,联系头部主播进行紧急救援。

但她没有。

因为数据显示,青阳县的农民们没有向平台发出任何求助信号。

林晚心生疑窦,调取了该地区的实时直播流。

屏幕上出现的一幕,让她彻底怔住。

没有精心布置的直播间,没有声嘶力竭的叫卖。

镜头只是粗暴地对着一个个堆满鲜笋的仓库,画面简陋得堪比监控录像。

每隔几分钟,画面就会切换到另一户农家,一个黝黑的庄稼汉或朴实的农妇会走到镜头前,对着手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大声喊一句:“我家的笋,甜!”“我的笋,脆!”“不断电的时候,它鲜得很!”

一句句口号,简单,笨拙,却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生命力。

他们自发地组织了起来,每户轮流直播一小段,再由下家接力,形成了一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笋语联播”。

林晚迅速调取后台数据,曲线图的走向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场“野生”直播的在线观看人数峰值,竟然超过了前一晚某位顶流明星的品牌专场!

弹幕里没有同情和可怜,全是:“地址发来,我买一箱!”“别喊了,直接上链接,信你!”

技术总监冲进办公室:“林总,是否要立刻接入官方流量池,进行算法强推?”

林晚盯着屏幕上那一张张质朴而坚韧的脸,摇了摇头,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指令:“关闭所有对该直播流的算法干预和推荐,让它自然传播。”

三天后,青阳县的后台订单显示饱和,十万斤鲜笋销售一空。

然而,那场“笋语联播”却没有停止。

镜头里,农民们脸上挂着笑容,依然轮流走到镜头前喊话:“货卖完了,谢谢大家!明天我们聊聊怎么种笋。”“声音不能断,就怕断了声,你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他们不再是为了卖货,而是为了维持这条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但真实的信任链接。

深夜,林晚在后台的链路图上,郑重地为这条从青阳县延伸出来的、未经任何算法雕琢的信号,标记上了一个全新的名词——“野生共信节点”。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首都,周执正在一场闭门会议上,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作为《乡村电商法》实施细则修订小组的特邀专家,他提出了一个极具争议性的补充条款——“沉默权益”。

条款内容很简单:凡连续三年参与助农直播,且个人账号粉丝增长率低于平台平均水平、未获得任何官方曝光资源的主播,将自动进入“流量补偿池”,在后续的资源分配中获得最高优先权。

“这简直是胡闹!”一位资深委员当场拍了桌子,“周执同志,我们设立激励机制,是为了鼓励先进,树立榜样!你这个条款,是在鼓励大家隐姓埋名,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附和声四起,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剑拔弩张。

周执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打开了投影仪,播放了一段来自底层服务器的监控视频。

画面里,是北方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一个腿有残疾的男人,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猪圈旁,借着猪舍里昏黄的灯光直播卖自家攒的土鸡蛋。

他的手机屏幕上,滚动的弹幕全是刺眼的嘲讽和戏谑:“残废还学人直播?”“这鸡蛋不会有猪瘟吧?”“快滚下去吧,看着就晦气!”

刺骨的寒风夹着雪花灌进他单薄的衣领,他的嘴唇冻得发紫,双手几乎握不住手机。

但他始终没有关闭镜头,只是偶尔对着屏幕,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我的鸡是吃粮食长大的,蛋黄很香……求求你们,别骂了。”

视频的最后,直播间只剩下寥寥几人,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屏幕,像是在对自己说。

视频里传出他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周执按下了暂停键,环视全场,一字一句地复述道:“他说过一句话,‘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听,我就不是一个人在说。’”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之前拍桌子的那位委员,默默地坐了下去,眼神复杂。

“各位,”周执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我们所说的激励,究竟是激励少数人成为明星,还是激励多数人能有尊严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沈昭岐留下的,不是一个神话,而是一个承诺——让每个想说话的人,都有人听。‘沉默权益’,就是为了兑现这个承诺。”

最终投票,条款全票通过。

另一边,秦念慈的办公桌上,也摆着一份特殊的申请。

某重点中学希望将“不谢花”这种特殊植物,正式列入其校本教材的乡土植物图谱中,并在植物介绍旁特别注明——“由传奇助农主播沈昭岐先生发现并培育”。

秦念慈提笔,在申请报告上批复了“驳回”二字。

她沉吟片刻,在附言栏里加上一句话:“请描述它的生态价值,而非它的来源。”

数日后,她收到一个从该中学寄来的包裹。

打开一看,并非修改后的申请,而是一本由学生们手绘的、粗糙但充满诚意的画册,书名叫做《无名之书》。

书里收录了三十种由当地普通农民发现或改良的特色作物,每一页都画着植物的形态,旁边没有发现者的名字,只用最朴素的语言标注着“发现地”、“最佳种植环境”与“用途”。

“不谢花”也在其中,关于它的描述是:“根系发达,能有效固化坡地土壤,涵养水源,具有极高的水土保持价值。”

在下一次的农业生态评审会上,秦念慈没有做任何报告,只是将这本《无名之书》展示给了所有专家。

她说:“我们需要铭记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名字。这,才是我们想要的历史。”

散会时,秘书小声提醒她:“秦董,办公室外面有人等您,没有预约。”

她推门而出,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笑容腼腆的年轻人。

他看到秦念慈,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开得正盛的“不谢花”。

秦念慈认出了他。

他就是当年跟着沈昭岐一起上山采药的少年之一,如今已是县农技站最年轻的技术员。

年轻人将花盆递过来,激动地说:“秦董,这是我们用组织培养技术新育出的二代‘不谢花’,它的固土能力比第一代更强了!”

秦念慈接过那盆花,指尖轻轻触碰着坚韧的叶片,眼眶微热。

一年后,沈昭岐离世的周年忌日。

那天傍晚,边境山坡上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村民们担心新修的坟土会被暴雨冲垮,纷纷披着蓑衣,冒雨赶去查看。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山坡上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整个坟包,被一层密密麻麻的“不谢花”牢牢覆盖,盘根错节的根系如同无数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土壤。

任凭暴雨如何冲刷,坟土纹丝不动,连一片落叶都未曾漂移。

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雨水顺着“不谢花”宽大的叶片汇集、滴落,在坟前的空地上,形成一片细密交织的水纹。

借着天边惨白的电光,老村长惊骇地发现,那些水纹竟然在地面上,隐隐拼凑出几个模糊的字迹。

他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出来——“别、替、我、说、话。”

老村长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半晌,他猛地直起身,对着身后的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撤!把所有纪念的牌子,都给我撤掉!”

当晚,整个花椒村,家家户户熄灭了电灯。

黑暗笼罩了山谷,唯独各家各户的窗台上,都点亮了一支小小的蜡烛。

万千烛火在风雨中摇曳,仿佛在回应着某种来自大地深处的、无声的召唤。

同一时刻,林晚正在数据中心加班。

一封没有任何来源信息的匿名邮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邮箱里。

附件只有一个加密的音频文件。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动用最高权限进行破解。

当音频被解开的那一刻,她听到的不是人声,而是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剧烈的噼啪声。

那是沈昭岐的笔记本被焚毁当晚,藏在暗处的录音设备记录下的环境音。

就在那片绝望的火声中,夹杂着一句极轻、极轻,几不可闻的呢喃。

经过数次降噪放大,林晚终于听清了那句话。

“下次重生……我还选这条路。”

她盯着屏幕,良久无言。

最终,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将这段音频上传至“共信链”的公共频道,没有添加任何说明,只将标题设定为:“系统最后一次更新。”

凌晨三点,后台数据显示,该音频文件已被自动复制到全国两千三百多个村级服务器中,作为每日清晨开机时的第一段提示音。

林晚关掉电脑,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服务器的指示灯在闪烁。

她对着空气,仿佛在跟一个老朋友对话,轻声说:“你从来就没指望我们记住你,对吧?”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远在花椒村的秦知语,刚刚处理完“听众人”茶园最后一批春茶的出库单。

她推开窗,山间的风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她没有看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而是从抽屉最深处,取出了一张泛黄的旧日历纸。

纸上,只有一个用红笔圈起来的日期,旁边没有任何标注。

窗外的“不谢花”在月光下静默摇曳,仿佛在度量着一个即将到来的刻度。

秦知语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却又无比释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