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同实质般的帝王威压和满殿死寂,持续了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几息。最终,李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回了龙椅深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刺人。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冰冷:
“够了。”
两个字,如同两块寒冰砸在金砖上。
“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李渊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落在李世民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告,更有深深的忌惮。“秦王。”
“儿臣在。”陈默(李世民)强压着狂跳的心脏,躬身应道。
“约束好你府中之人,”李渊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重若千钧,“言行举止,皆需谨慎,莫要再生事端,授人以柄!退下吧!”
没有定罪。没有安抚。只有冰冷的敲打和毫不掩饰的警告。
“儿臣…遵旨。”陈默(李世民)再次叩首,声音干涩。起身时,他甚至能感觉到李建成和李元吉投来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他挺直脊背,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沉稳地退出了太极殿。直到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才感觉后背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殿外炽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重的寒意。
侍卫沉默地簇拥着他,一路无言地回到戒备森严的秦王府。承乾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云压顶。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恭、程咬金等核心心腹早已焦急等候。殿门紧闭,所有侍从都被屏退到十丈之外。
“殿下!”长孙无忌最先迎上来,这位素来沉稳的国舅爷,此刻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宫中情形如何?陛下…是何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陈默(李世民)脸上,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特别是李建成的诬告、魏征的发难以及自己那石破天惊的反驳之语,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那句“莫非父皇当年聚集英才,竟是错了?”时,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尉迟恭豹眼圆睁,猛地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低吼道:“骂得好!殿下!那魏征老儿,整日里满口酸腐道理,听得俺老黑耳朵起茧!早该如此怼他!”
程咬金也挥舞着拳头:“就是!痛快!让那老小子也知道知道厉害!”
然而,房玄龄却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沉吟不语。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殿下今日之言…犀利异常,直指魏玄成逻辑要害,使其哑口无言,实乃神来之笔,切中肯綮。只是…”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李世民,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此等锋芒毕露、不留余地的言辞,似与殿下往日沉稳内敛、引而不发的风格…微有不同。”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闻言,目光也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同样带着深深的审视。
杜如晦一步踏出,这位以谋断果决着称的“房谋杜断”之一,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短暂的沉寂:“陛下态度已然明了!猜忌日深,敲打之意昭然若揭!东宫今日构陷,更是图穷匕见,直指殿下性命!若非殿下临机应变,以退为进,又以惊人之语震慑全场,此刻恐已身陷囹圄,任人宰割!此非口舌之争,实乃你死我活之局!太子、齐王杀心已炽,断无半分骨肉之情,更无转圜余地!”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面纱。
“啪!”尉迟恭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坚硬的花梨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他须发皆张,豹眼圆瞪,低吼道:“殿下!俺老黑早就憋了一肚子鸟气!这帮腌臜泼才,明枪暗箭没完没了!今日敢在陛要您一声令下,末将等立刻点齐府兵,拼了这条性命,也保殿下周全!杀进东宫,剁了那鸟太子和齐王,一了百了!”
“对!殿下!下令吧!”程咬金等将领也群情激愤,手按刀柄,杀气腾腾。
“住口!”陈默(李世民)猛地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殿内的躁动。
他心乱如麻!骨子里,他还是那个习惯隐忍、厌恶冲突的打工仔陈默。血腥的政变?弑兄杀弟?这与他二十多年形成的价值观格格不入!他本能地抗拒,甚至感到恐惧。
但属于李世民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太子李建成在东宫设宴,那杯味道微苦的“御酒”…若非心腹拼死试毒,后果不堪设想!齐王李元吉在演武场上,那匹“意外”受惊、直冲自己而来的烈马…还有今日朝堂上那字字诛心的诬告,李建成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李渊那冰冷的警告…退一步,等待他的,绝对是万丈深渊!历史上的李世民,不正是被逼到绝路,才发动了那场改变命运的玄武门之变吗?
退,必死无疑!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