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7月28日,星期日,上午8时整。
地点:广州市,主城区东侧,“南天壁垒”东大门外缓冲区及主入口。
清晨的薄雾尚未被炽热的阳光完全驱散,空气中混合着珠江流域特有的潮湿水汽、柴油尾气的微刺气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被严格秩序强行压制下去的、属于庞大人口聚集区所无法避免的、隐约的生活污浊气息。但这股气息,与墙外荒野中弥漫的腐烂与死亡味道截然不同,它代表着生机,代表着拥挤,代表着末世中极度稀缺的——人烟。
巍峨耸立的“南天壁垒”东大门,如同巨神降临人间劈开的钢铁峡谷,在晨光中投下巨大而冰冷的阴影。高度超过五十米、厚度惊人的复合装甲城墙表面布满了各种型号的传感器、自动武器站和观察哨所,沉默地诉说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城墙顶部,穿着“磐石III型”轻型动力外骨骼、荷枪实弹的哨兵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锐利的目光透过全覆盖式头盔的护目镜,一遍遍扫视着下方如同蚁群般汇聚的人群。数架中型“游隼”无人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在空中划出固定的巡逻航线,它们搭载的高精度摄像头和生命体征扫描仪,不留死角地监控着下方的一切。
城墙之下,景象蔚为壮观。
从凌晨三四点开始,来自世安军控制区各处的民众便已经开始在此聚集。到了早上八点整,东大门外那片由高强度混凝土铺设、开阔如广场的缓冲地带,早已被人流和少量经过特许的短途运输车辆塞得水泄不通。喧嚣声浪如同实质,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人群构成复杂:有穿着洗得发白但整洁的工装、拎着工具箱的技术工人,他们是来换取进入核心工业区临时工作许可的;有推着堆满新鲜蔬菜或手工制品独轮车的农夫和小贩,希望能在城内市场找个好摊位;有背着巨大行囊、风尘仆仆、眼神中混合着期盼与忐忑的投亲者;有穿着体面、腋下夹着皮质公文包、显然是来进行商贸洽谈的小老板;甚至还能看到少数几个被特许进入、由世安军士兵陪同、穿着舰队技术官制服的外籍人员,他们好奇而谨慎地打量着这末世奇观,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所有车辆——无论是烧柴油的老旧卡车、改装过的电动三轮、还是烧着昂贵氢燃料电池的豪华越野——一律被严令禁止驶入主城门。它们必须停在数公里外指定的多层立体停车场内,人员徒步接受检查后方可入城。这是铁律,为了绝对的安全,不容任何例外。
在缓冲区边缘,一排醒目的猩红色告示牌上用中英文双语写着严厉的警告:“所有武器必须在缓冲区外指定武器寄存点办理寄存手续!严禁任何枪支、爆炸物、管制刀具、弓弩等武器带入城内!违者视为敌对行为,格杀勿论!” 告示牌下方,就有一个半埋入地下的、由厚重合金构成的武器寄存点窗口,几名神色冷峻的世安军士兵坐在防弹玻璃后,熟练地办理着寄存手续。旁边巨大的透明储存柜里,已经堆放了各式各样的枪支,从老旧的56半到精美的定制狩猎步枪,琳琅满目,却都成了暂时失去獠牙的困兽。
人群中,卡尔一行七八人显得格外扎眼,却又巧妙地融入了这滚滚人流。他们穿着尽可能干净但依旧难掩磨损的户外冲锋衣或迷彩裤,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以及努力掩饰却依旧能被有心人察觉的警惕与审视。他们太高大了,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五,健硕的体格将衣服撑得紧绷,即使刻意微微驼背收敛,那股经过严格军事训练和生死搏杀淬炼出的精悍气息,依旧与周围普遍面带菜色、体格相对瘦弱的普通流民截然不同。
光头队长卡尔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微微眯着眼,抬头仰视着那高耸入云、仿佛要压垮人心的钢铁城墙,看着城墙上那些黑洞洞的自动武器射口和重机枪堡垒,看着低空盘旋、发出死神般嗡鸣的无人机。他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即使是他这样经历过欧洲最残酷战场和变异体追杀的老兵,面对如此庞大、精密、冷酷的战争机器和秩序化身,内心深处依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丝渺小。
“Scheisse…(德语:该死…)” 他身边一个留着络腮胡、鼻梁骨有些歪斜的白人壮汉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这他妈比柏林国会大厦的防卫还严……简直是个铁桶。”
“闭嘴,汉斯。”卡尔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地低喝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城墙上的重机枪,“把该藏的东西藏好,表情自然点,别东张西望像他妈的新兵蛋子。”
他们早已按照打听来的规矩,将仅有的几把步枪和那支宝贵的狙击弩拆解成零件,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在距离缓冲区五公里外的一处隐蔽河滩挖了深坑埋藏。此刻他们身上,除了几把磨得锋利、用于野外生存的军刀(这种刀具在尺度内被默许携带)和一些必要的生存物资,再无任何违禁品。这是他们表达诚意和遵守规则的第一步。
队伍缓缓地、以蜗牛般的速度向前蠕动。空气中弥漫着焦躁、期盼、还有对世安军检查程序的深深敬畏。终于,轮到了卡尔一行人。
检查口由多重关卡构成。第一关是身份初筛:所有人必须在一个类似地铁闸机的扫描门前排队,将手腕伸入一个凹槽。凹槽内的扫描仪会读取他们手臂皮下植入的、或者手腕上佩戴的身份芯片信息(来自世安军控制区的居民都有),或者进行虹膜扫描和面部识别比对数据库(对于没有芯片的流动人口或新投奔者)。世安军士兵的声音冰冷而高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名字?原居住地?入城事由?预计停留时间?城内担保人或接待单位?” 问题如同子弹般射出,要求瞬间回答,任何犹豫或前后矛盾都会立刻引来旁边警戒士兵更加锐利的目光和抬起的枪口。
卡尔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用带着浓重口音但还算清晰的中文回答:“卡尔·施耐德。原住地……欧洲,波兰克拉科夫幸存者据点。入城事由……寻求工作机会,投奔……远房表亲。” 他报上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通过黑市渠道弄到的、某个确实存在且记录在案、但早已死于一次城外采集任务的工人的名字和信息。这是他花费了不小代价才搞到的“门票”。
士兵面无表情地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操作着,屏幕上数据飞快滚动。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卡尔能感觉到身后同伴们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几乎停滞的呼吸。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丝讨好的、略显僵硬的笑容。
终于,士兵抬起头,目光如刀般在卡尔脸上剐过,又扫向他身后的众人,冷冷道:“全部过来,单独安检。”
第二关是全身扫描和物品检查。他们被带进一个封闭的、如同金属棺材般的圆柱形扫描舱。强力的电磁波和超声波穿透他们的身体和行李,任何金属物品都无所遁形。随后是开包人工检查,士兵们戴着黑色手套,动作粗暴而熟练地翻检着他们行囊里的每一件物品:压缩饼干、肉干、水壶、备用衣物、急救包、那几把合规的军刀……甚至每一本书的页缝都被仔细捏过。
“这是什么?”一个年轻的士兵拿起卡尔包里一个用软布包裹的小巧金属盒。
“助听器,老式的,电池没了。”卡尔保持镇定地回答。那其实是某个精密仪器的核心部件,他谎报了用途。士兵怀疑地看了看,又递给旁边一个更资深的士官。士官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仔细检查了接口和内部,确认没有任何炸药或危险结构,才不耐烦地扔回给卡尔。
“下一个!”
有惊无险。他们成功地、汗流浃背地通过了所有检查。当最后一道合金闸门在身后嗡鸣着关闭,将他们正式放入城内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刚从水下潜泳归来。汉斯甚至夸张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但他们没有时间放松。入城只是第一步。
按照指引,他们和其他通过检查的入城者一起,挤上了一辆辆等待在闸门内的、车身上喷涂着巨大“SA”(世安安全区)标志的电动大巴车。车内拥挤不堪,汗味、体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不知谁携带的咸鱼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浓郁气息。人们大声地用各种方言交谈、争吵、打着电话(用的是世安军内部网络的廉价民用版通讯器),声音嘈杂得几乎要掀翻车顶。
“让让!让让!我老婆在珠江新城医院快生了!”
“妈的,这月配额又涨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喂?三叔?我进来了!对,刚过检!你在哪个出口等我?……什么?临时加班?你耍我啊!”
“听说天河那边新开了家商城,有舰队来的合成布料,便宜又结实!”
“我二舅家的邻居的女婿的表哥在世安军后勤部当小队长!这次肯定能给我安排个好活儿!”
卡尔一行人沉默地挤在车厢后半部,如同几座沉默的礁石,与周围喧嚣的浪潮格格不入。他们警惕地观察着车内的一切,耳朵却捕捉着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碎片。
大巴车沿着宽阔整洁的主干道行驶。卡尔示意众人在一个看起来还算繁华、靠近老城区的站点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