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唐军大营,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落针可闻。苏定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两名心腹亲卫守在帐外。他面前的书案上,平铺着王六竭尽所能回忆描绘出的、那些来自地底矿脉深处的古老符号的拓样,以及一份墨迹未干的、记录着骨哨细节与邪教仪式的紧急军情文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并未聚焦在文书上,而是投向了帐内一侧的卧榻。榻上,裴行俭依旧昏迷,但脸色已不再惨白,呼吸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那面古朴的铜镜就放在他的枕边,镜面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那些曾经狰狞的裂纹如今只余淡淡的痕迹,如同岁月的刻痕,反而更添几分神秘与厚重。
苏定方的眼神复杂无比。有对爱将伤势的担忧,有对惨重伤亡的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破茧而出的惊疑与明悟。王六带回来的情报,与裴行俭之前零碎的汇报、清虚子道长的只言片语、乃至他自身对西域局势和长安暗流的判断,正在他脑中疯狂地碰撞、拼接!
暗影秘教、古老矿脉、奇异金气、邪法熔炼、能引动大地之力的铜镜、守护矿脉的圣兽、还有那逃走的黑袍人口中的“圣器”与“圣兽”……以及,最初一切的开端,焉耆地底那试图睁开的邪眼,和那句石破天惊的“长安亦有眼”!
一条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脉络,逐渐在他这位沙场宿将的脑中清晰起来。
他缓缓起身,走到裴行俭榻前,目光再次落在那面铜镜上。这一次,他没有尝试去拿起它,而是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他回想起清虚子道长说过的话:“此镜灵性受损,非寻常温养可恢复。或许需回归长安,借助皇城龙气与万民念力,方能逐渐修复如初。”
皇城龙气!万民念力!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这面镜子,根本就不是寻常的道家法器或前朝遗宝!它的力量核心,与王朝气运、与华夏本源紧密相连!它之所以对那矿脉金气产生反应,并非因为那是“食物”,而是因为那是与它同源的、散落于天地间的“兄弟”或“碎片”!暗影秘教试图用邪法熔炼和污染的,正是这种源自华夏大地深处的、古老而正统的力量!
而那些古老的符号,那矿脉的守护圣兽……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比当前王朝更为久远的时代!一个可能存在着真正“龙魂”、存在着镇压天地邪祟之力的神话时代!
暗影秘教,这些域外邪徒,他们真正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颠覆西域、扰乱大唐那么简单!他们是在试图玷污、窃取、乃至取而代之这种源自这片土地本源的力量!他们在焉耆地底召唤邪眼,在西北矿脉熔炼“圣金”,在长安埋下“眼睛”……这一切都是庞大阴谋的一部分!他们想从根本上,蛀空华夏的根基!
而那面铜镜……它或许就是昔日守护力量的残留,是应对这场浩劫的“钥匙”之一!所以它才会对邪气如此敏感,所以它才会与矿脉产生共鸣,所以它需要龙气与万民念力来修复!
想到这里,苏定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一生征战,面对过无数强敌,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受到一种近乎来自时空深处的、针对整个文明根基的恶意!
这已非一城一地之得失,甚至非一朝一代之兴替!这是道统之争!存续之争!
他猛地转身,回到书案前,提起笔,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笔尖重重落下。
他不再仅仅撰写军情简报,而是开始书写一份极其特殊的、加密等级远超“龙鳞”的密奏。他以最恳切、最沉重的语气,将自己的推断和猜想(明确标注为猜想,但附上了详尽的证据链:铜镜异状、矿脉符号、圣兽、邪教仪式、黑袍人之言)完整写下。他恳请陛下以最高警惕对待此事,不仅要在朝堂彻查“眼睛”,更要请动皇室秘藏典籍、乃至寻求终南山、龙虎山等玄门正宗乃至更古老传承的帮助,共同解读那些古老符号,探究铜镜与矿脉的真正源头,以应对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写罢,他取出那枚代表最高权限的虎符,在绢帛末尾重重压印,然后将其装入一个特制的铜管,用火漆封死。
“来人!”他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