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黎明,寒冷而苍白,如同兑了水的乳汁,勉强照亮了这支伤痕累累、沉默前行的唐军小队。队伍的人数更少了,昨夜一场恶战,又有几名重伤员没能挺过去,永远留在了荒凉的沙丘之后。活下来的人,每一个都带着伤,步履蹒跚,眼神中交织着极度的疲惫、失去袍泽的悲痛,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麻木。
王六走在最前面,他的左臂用撕下的战袍胡乱吊在胸前,脸色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灰败,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独眼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地平线,不敢有丝毫松懈。昨夜那诡异的沙墙救了他们,但也彻底耗尽了裴参军的最后一丝心力。
裴行俭被简易担架抬着,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眉宇间却不再有痛苦之色,反而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白金色光晕,那是铜镜自发护主、缓慢滋养其神魂的迹象。那面变得古朴无华、裂纹却悄然弥合了许多的铜镜,就被紧紧攥在他手中,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明月抱着那头同样昏迷的暗金小兽,紧跟在一旁。小兽的气息依旧微弱,但伤口在铜镜余晖的照耀下已不再恶化。明月的小脸上满是疲惫和担忧,大眼睛却不时警惕地四处张望,下意识地模仿着王六的动作,小小的身躯里绷着一根弦。他偶尔会低头,对着小兽低声絮叨几句,像是在给它打气,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王……王叔,”一名腿部受伤、拄着长矛艰难行走的斥候沙哑地开口,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咱们……还能回到焉耆吗?苏将军……会不会已经……”
“闭嘴!”王六头也不回,声音粗粝却不容置疑,“把屁话给老子咽回去!参军没倒!老子没倒!你们一个个也都还有口气!只要还有一个人认得回焉耆的路,咱们就得把消息带回去!别忘了地底下那些杂碎想干什么!忘了死去的弟兄是为什么躺下的?!”
他的话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心上,驱散了些许迷茫,重新点燃了那点不甘熄灭的火焰。是啊,他们不能倒在这里,他们用命换来的情报,必须送回去!
就在这时,前方沙丘上,负责探路的两名斥候连滚带爬地滑了下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校尉!校尉!看到了!咱们的旗!是咱们的游骑哨!北方五里!是咱们的人!”
仿佛一道光刺破了厚重的阴云!所有还活着的人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彩!
王六独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攀上沙丘,极目远眺,果然,在地平线上,几个小黑点正在移动,那熟悉的唐军骑兵装束和迎风招展的熟悉旗帜,如同最温暖的港湾!
“发信号!快!”王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天空!
很快,北方的游骑也发现了他们,迅速汇合过来。当看到这支几乎被打残、人人带血的小队,尤其是昏迷不醒的裴行俭时,前来接应的旅帅大吃一惊,连忙下令分出马匹护送伤员,并派出快马先行回大营报信。
……
焉耆城外,唐军大营。
苏定方站在望楼之上,眉头紧锁,望着西方荒凉的地平线,已经站了整整一夜。裴行俭小队逾期未归,派出的几波游骑也只探听到西突厥内部似乎发生了剧烈动荡,具体情报却如石沉大海。这让他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将军,您先去歇息吧,有消息末将立刻禀报。”副将在一旁低声劝道。
苏定方摇了摇头,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守约不是鲁莽之人,逾期不归,定是遇到了大麻烦。是本将军低估了西北的凶险……”他心中不仅担忧裴行俭的安危,更担心那“金气”源头和暗影秘教的阴谋。长安的“眼睛”如同悬顶之剑,西域的任何异动都可能与之相关,由不得他不揪心。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疯狂冲入大营,骑士几乎是滚鞍下马,嘶声喊道:“将军!找到了!王校尉和裴参军他们……回来了!但……伤亡惨重!裴参军重伤昏迷!”
苏定方瞳孔骤缩,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走楼梯,直接单手一撑望楼栏杆,从数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落地后几步便冲到营门!
当他看到被抬进来的、昏迷不醒的裴行俭,以及仅存四十余人、个个带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队伍时,即便是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苏定方,眼角也忍不住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快步上前,先探了探裴行俭的鼻息和脉搏,确认生命无碍,又看到他手中紧握、气息已然不同的铜镜,心中稍安,但凝重之色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