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尤其是在北疆苦寒的荒原之上。金狼原，阿史那社尔选择与“唐军主力”决战之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种与其名号截然相反的压抑与不安之中。
庞大的突厥军营连绵数十里，篝火星星点点，如同沉睡巨兽身上暗淡的鳞片。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营地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情绪，正随着定襄城方向迟迟未有例行粮秣车队抵达，而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中军金顶大帐之内，灯火通明。阿史那社尔，这位自诩继承了颉利可汗大部分遗产和野心的枭雄，正烦躁地踱步。他年约四旬，面容粗犷，一道刀疤从眉骨划至下颌，更添几分凶悍之气。身披华丽的狼皮大氅，腰间挎着镶嵌宝石的金刀，但此刻，他眉宇间却凝聚着化不开的阴郁。
“还没有消息吗？”社尔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不耐，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扫向帐内几名心腹将领和负责后勤的叶护（突厥官名）。
负责后勤的秃利叶护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躬身道：“特勤（突厥贵族称号，社尔此时尚未正式称汗），按例……按例前日就该到的粮队，至今未见踪影……派去接应和查探的三拨快骑，也……也无一返回。”
帐内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几名彪悍的部落首领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定襄城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个脸上刺着青狼图腾的部落首领忍不住开口，声音粗嘎，“难道是那些该死的铁勒杂种，或者西边的突利小崽子，绕过去偷袭了我们的后方？”
“不可能！”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将领摇头否定，“秃利叶护派出的探马回报，金狼原正面，唐军主力云集，旌旗招展，日夜鼓噪，至少有十万之众！尉迟恭、程知节那些煞星的旗帜都看得清清楚楚！唐狗的主力明明被我们牢牢吸引在这里，哪还有余力去攻打数百里外的定襄？除非他们能飞！”
“那粮队和探马为何如同石沉大海？！”青狼图腾首领反诘道，语气激动，“定襄城是我们退回碛口的老巢，也是眼下大军粮草命脉所在！若是那里有失……”
“报——！！！” 一声凄厉惶恐到变调的嘶喊，如同利刃般骤然划破帐内紧张的空气，也撕裂了金狼原清晨的宁静！
一名浑身浴血、衣甲破碎、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突厥骑兵，连滚带爬地冲入大帐，扑倒在地，带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和寒气。他身上覆盖着冻结的血污和尘土，脸上满是惊骇欲绝的神情，仿佛刚从地狱中逃脱。
“特勤！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溃兵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帐内所有人霍然起身，阿史那社尔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揪住那溃兵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厉声喝道：“慌什么！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粮队遇袭了？！”
那溃兵被社尔狰狞的表情吓得一个哆嗦，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道：“不…不是粮队……是定襄！是定襄城完了！唐军！好多好多唐军！像…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昨夜…昨夜子时，他们突然就出现在城下！苏…苏定方！是那个杀神苏定方！他带人打破了东门！我们…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放屁！”社尔目眦欲裂，根本不信，“唐军主力明明在此！哪来的唐军去打定襄？！你看清楚了？！是不是其他部落的人冒充的？！”
“千真万确啊特勤！”溃兵绝望地嘶嚎，声音充满了恐惧，“是唐军！他们的铠甲、旗帜、战法，绝对是唐军主力！好多好多人，四面八方都是！李…李道宗堵了西门，张公瑾占了北门……我们拼死才从南门逃出来一小部分……弟兄们……弟兄们死得好惨啊……”他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李靖……李靖的帅旗……也在南门外……”另一个同样狼狈不堪、被搀扶进来的小头目补充道，声音微弱却如同惊雷。
“李靖？！”阿史那社尔如遭雷击，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道狰狞的刀疤显得愈发苍白刺眼。他喃喃自语，仿佛无法理解听到的话：“李靖……应该在金狼原……正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现在定襄？！数百里恶阳岭……他是怎么过去的？！难道他会妖法不成？！”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溃兵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声。所有将领和部落首领都惊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这个消息太过骇人听闻，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原本以为牢牢吸引在正面的唐军主力，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数百里外的后方，还一举端掉了他们最重要的基地！
“我们……我们被耍了！”那名年纪稍长的将领猛地一拍大腿，脸色惨白，声音发颤，“金狼原对面的……是疑兵！是佯攻！李靖……李靖这个老狐狸！他亲率主力……千里奔袭……抄了我们的后路！”
“定襄丢了……粮草……我们的粮草全完了！”秃利叶护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喃喃道。粮食对于草原军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退路……退回碛口的退路也被截断了！”青狼图腾首领的声音也带上了恐慌。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般，在瞬间淹没了整个金顶大帐。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它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让人无法抵挡。帐内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慌所笼罩，他们的惊呼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仿佛世界末日已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