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几位帝国最核心的智囊与统帅便匆匆赶至两仪殿。当他们从陛下口中得知突厥巨变的消息时,无不面露极度震惊,随即迅速转化为狂喜与深沉的思索。巨大的沙盘被迅速抬入殿中,北疆的山川河流、部落分布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陛下!此真乃天佑大唐!”房玄龄率先开口,难掩激动之色,手指重重地点在郁督军山的位置,“突厥内乱,自毁长城,其实力必然大损,短期内再无南顾之力!我北疆万千将士可暂得喘息!突利新立,内有不臣之部落,外有颉利残患,其势危如累卵,急需外援,此正是我大唐挟大胜之威,介入草原事务,以谋百年安宁之绝佳时机!”
杜如晦显得更为冷静,补充道:“然突利此人,能隐忍至发难之日,又能联合薛延陀、回纥等部,可见其绝非庸碌之辈,颇有权谋手段。我朝需谨慎应对,拿捏分寸。既要给予其必要的支持,使其能有效对抗、剿灭颉利残部,稳住局面,充当大唐北疆之屏障;又绝不能毫无节制,养虎为患,使其羽翼丰满后,成为第二个甚至比颉利更具威胁的雄主。”
李靖的目光早已在沙盘上纵横扫视,从军事角度给出建议:“陛下,颉利虽败,但其久居汗位,余威尚在,西遁之路,很可能通往西突厥或西域诸国。若其与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勾结,或盘踞高昌、伊吾等地,招揽旧部,迟早成为心腹大患。臣建议,应立即诏令凉州、甘州、肃州、灵州、夏州诸都督府,加强戒备,多派精骑斥候,深入漠南漠西侦察,绘制颉利残部踪迹地图,随时准备发兵截击,或应对草原混乱可能引发的边患。同时,可命并州、代州兵马做出北上姿态,以为震慑。”
李积沉声道:“突利使者前来,必有所求。其所求者,无非金银绢帛以赏赐部下、粮草以度寒冬、兵器甲胄以壮军威,或许还有……最重要的‘名分’。陛下当早定方略,以何物予之,以何条件换之。是册封?是盟约?是称臣?需细细斟酌。”
长孙无忌则从政治与宗藩体系层面建言:“陛下,此乃重构北方秩序之良机。或可正式册封突利为可汗,但必须明确其藩属地位,需上表称臣,遵循大唐正朔,遣其子或重臣入朝为质。同时,万不可使其一家独大,可暗中遣使联络薛延陀夷男、回纥菩萨,甚至契苾、同罗等铁勒诸部,予以不同程度认可或赏赐,使其相互牵制,不再统一于突厥王庭之下,令草原维持一种对大唐有利的分裂均衡之势。”
众人的意见迅速汇聚、碰撞、融合,很快便勾勒出大唐应对此变的初步战略框架:抓住千载难逢之机,积极果断介入;支持突利,剿抚并用,彻底消除颉利隐患;分化草原各部,以夷制夷,使其难以形成统一威胁;获取实际利益与安全边界,巩固北疆长治久安。
李渊听着重臣们的议论,目光深邃,凝视着沙盘上那片广袤的北方草原,心中已有决断。他仿佛能看到铁骑奔腾,旌旗招展,一个大唐影响力前所未有的时代正在展开。
“拟旨。”他声音沉稳,带着帝王的决断力,一条条命令清晰吐出:
“一,以兵部名义,六百加急传令北疆各道州县及都督府,即刻起进入一级战备,多派斥候,严密监控草原一切动向,尤其是颉利残部确切去向、西突厥动向及各部落反应。每日一报,直送两仪殿!”
“二,待突利使者至,以亲王礼仪相待,安置于四方馆,派鸿胪寺精干人员陪同,探明其真实底细、具体诉求与底线。”
“三,命户部、兵部、工部,立即统筹筹备一批粮草、绢帛、以及……‘常规’军械(注:特指非神机坊产品),集中于朔方、并州等地,以备谈判筹码或及时支援之需。”
“四,着中书省、鸿胪寺即刻草拟册封诏书及藩属条约细则,朕可赐予突利汗位,但其必须上表称臣,奉大唐正朔,遣质子入长安,承诺永不南犯,并协同大唐清剿颉利残部!具体条款,尔等细细推敲!”
“五,令百骑司加派人手,潜入草原,散播消息,离间颉利旧部与突利新盟,亦可暗中接触薛延陀、回纥,示之以利,晓之以害。”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众臣躬身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然而,在李渊深邃的眼眸最底层,还有一层未曾宣之于口的思量。军报中那句看似模糊却被多次强调的“似有萨满参与,动用诡异手段,惑人心智”,如同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草原萨满的巫术,他以往多视为愚昧部落的装神弄鬼。但在亲身经历了黑云堡那超越常理的邪祟之后,他对这些“诡异手段”有了全新的、高度警惕的认知。突厥这场突如其来的内乱,其惨烈与逆转,是否也夹杂了超凡力量的阴影?突利的胜利,是否与此有莫大关联?而未来与草原各部,尤其是与那些神秘萨满的交道中,是否也需要将这方面危险且不确定的因素,纳入帝国的考量范围?
“药师(李靖字)留步。”李渊忽然开口,叫住了正准备离去部署军事的李靖。
“陛下还有何吩咐?”李靖转身。
“在你派出的所有斥候以及百骑司密探中,挑选最精明、最可靠、且胆大心细之人。”李渊的声音压得很低,仅容二人可闻,“给他们的指令,除了常规军情,增加一条绝密任务:特别注意收集草原上,尤其是各大部落萨满、祭祀、古老图腾所在地的一切异常传闻、事件或者……无法解释的现象。无论多么荒诞离奇,事无巨细,一律记录,密报于你,由你直呈于朕。记住,是绝密!”
李靖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疑惑与震惊,但他看着陛下那无比严肃、绝非玩笑的表情,立刻将所有的疑问压回心底,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臣!遵旨!此事绝不会有第六只耳朵知晓!”
李靖大步离去,殿内重归寂静。袁天罡与李淳风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李渊独自踱步至那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手指从阴山山脉缓缓划过,最终落在遥远的郁督军山,又向西移,望向那更加广阔未知的西域。
突厥的内乱,如同一份突如其来、分量极重的厚礼,暂时缓解了帝国北方的巨大战略压力,让他能将本就紧迫的时间和资源,更集中地投入到应对那迫在眉睫、源自超凡领域的威胁之上。但与此同时,草原权力的洗牌,也可能带来了新的、更加复杂和诡异的变数。那些隐藏在图腾信仰与萨满巫术背后的力量,究竟是何种面目?
“颉利失势,突利联络……”李渊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深邃的笑意,那笑容中既有帝王的算计,也有面对未知挑战的兴奋,“这盘牵扯到人间铁骑与幽冥力量的棋局,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但愿你这新任的突利可汗,比你那刚愎自用的叔父更懂得审时度势,更明白……与一条苏醒的巨龙相邻,该如何自处。”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条新的、既充满无限机遇又暗藏莫测风险的道路,正在北方广袤的草原与苍茫的天空之下,缓缓展开。而他的帝国,必须同时握紧人间的剑与应对超凡的盾,才能在这波澜云诡的大时代中,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