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王德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有些忐忑,“奴婢已将殿下的话带到。陛下口谕:朕安好。”
仅仅三个字。
李世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那年轻宦官上前一步,恭敬却不失倨傲地开口,声音尖细:“秦王殿下,陛下感念殿下孝心,特赐下太医署精心调制的‘九窍通明安神丸’三盒,有安神定魄、启迪心思之效。另,赐新修《氏族志》初稿两卷,陛下言道,”他顿了顿,清晰无误地复述,“‘静心方能生慧,读史可以明志。让世民好生体会,于弘义宫内,亦可知天下兴替,人心向背。’”
托盘被呈上,上面是三个精致的瓷药盒和两卷看起来刚刚编撰完成、墨香犹存的书卷。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那些赏赐上,脸上那点微弱的期盼彻底凝固,消失,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与冰寒。他缓缓起身,接过托盘,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瓷盒和微糙的纸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指尖直透心底。
“儿臣……谢父皇恩赏。”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微微躬身行礼。
年轻宦官完成任务,不再多言,与王德一同退下。
殿内再次只剩下李世民一人。
烛火终于被点燃,昏黄的光晕跳动,却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冷意。
“静心方能生慧,读史可以明志……”他低声重复着父皇那看似关怀、实则字字诛心的话语,手指猛地攥紧了那冰凉的药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安神药?是警告他不要再“胡思乱想”,安心做个被遗忘、被圈养的废人王爷吗?
《氏族志》初稿?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父皇借黑云堡后续的清洗,不仅铲除了邪祟,更顺势将朝堂上下、地方州郡彻底梳理,那些曾经或明或暗支持他李世民的山东世家、关陇豪强,已被趁机大力打压、拆解得七零八落,他的羽翼早已被剪除干净,再无半分侥幸了吗?
“于弘义宫内,亦可知天下兴替,人心向背……”最后这句,更是赤裸裸的嘲讽与示威。天下,已尽在父皇掌握;人心,也已不再向他李世民!
每一份“赏赐”,都像是一根冰冷淬毒的钢针,精准狠辣地刺入他最敏感、最痛楚的神经。父皇没有见他,甚至没有丝毫透露外界那惊天动地的变化,只是用这种看似仁慈、实则将他尊严踩碎的方式,将他彻底隔绝在那场正在发生的、决定未来走向的力量变革之外。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刻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却比他身处这弘义宫围墙更加坚固亿万倍的壁垒,正在将他与真正的权力核心,与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某种深刻而危险的蜕变,彻底隔绝开来。
父皇到底在做什么?那黑云堡究竟隐藏着何等恐怖的秘密?为何袁天罡、李淳风、乃至将作监的巧匠都被调动起来?那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不甘、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在他心中疯狂翻滚、冲撞,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只能在这华丽的牢笼中发酵、变质。
夕阳早已彻底沉没,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李世民独自站在冰冷的殿宇中央,身影被昏黄的烛光拉得细长而扭曲,摇曳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境。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随之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与疯狂滋长的、不惜一切也要挣脱束缚的决绝。
这次试探,他什么实质的信息都没得到,反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父皇那深不可测的掌控力和自己岌岌可危、即将万劫不复的处境。
但,就此认命吗?永远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眼睁睁看着外界天翻地覆,而自己最终像旧物一样被彻底遗忘甚至抹去?
不。绝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这间华丽而冰冷的宫殿,最终落在了那几盒“九窍通明安神丸”上。父皇想让他“静心”?想让他“安神”?
或许,路并非只有一条。父皇越是隐瞒,越是证明那“力量”非同小可,甚至可能是颠覆一切的关键。既然明路不通,那暗渠呢?那些曾经埋下的、几乎被他遗忘的、见不得光的渠道和名字,悄然浮现在他的心底。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