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肌体在新政的滋养下日益强健,皇权的威严如同日中天,光耀四海,渭水之盟的屈辱仿佛已被洗刷,呈现出一派海晏河清的盛世气象。然而,阳光愈是炽烈灼目,其下未能照及的深渊沟壑便愈发深邃难测,潜流涌动。李渊身负龙魂,对气运变迁的感知远超常人,他深知,这表面的平静之下,从未真正风平浪静。旧的利益被强行割舍,旧的秩序被无情打破,那潜藏于人心与阴影之下的怨恨、恐惧与不甘,如同被巨石压住的毒藤,岂会轻易枯萎?它们只是在蛰伏,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裂隙,或是一个足够强大的外力搅动,便会再度扭曲着破土而出,试图将那看似不可阻挡的煌煌巨轮拖入泥沼。
宗室的不安与怨怼,是首先在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李渊以铁血手腕进行的清洗与雷霆万钧的新政,固然极大地强化了中央皇权,稳固了国本,但也无可避免地、狠狠地触动了李唐宗室,特别是那些并非皇帝直系、却又在地方上盘踞多年的远支郡王、国公们的切身利益。削爵、夺禄、闭门思过,甚至被百骑司或暗卫“护卫”(实为软禁),这一系列举措如同冰冷沉重的锁链,将他们牢牢困在华美却如同囚笼般的府邸之中。往日里门庭若市、一呼百应、干涉地方政务的风光不再,巨大的心理落差与权力丧失的恐慌,日夜滋生出难以排解的怨毒之气。
其中,尤以庐江王李瑗、长乐王李幼良二人为最。他们不仅是血缘关系较近的宗室显贵,更在各自的封地及周边州郡拥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影响力,门生故吏遍布。李渊的强力手段让他们感到了灭顶之灾般的恐惧,但恐惧压抑到极致之后,便发酵成日益炽烈的怨恨与不甘。他们不甘心世代积累的权力和财富就此被剥夺殆尽,更对皇帝重用寒门、打压宗亲、视血脉亲情如无物的政策极度不满,私下里常以“刻薄寡恩”、“悖逆人伦”相诋毁。
这一日,夜幕深沉,在李幼良位于长安永兴坊的一处极其隐蔽的别院最深处的密室里,一场连心腹仆役都不得与闻的绝密会晤正在昏黄的烛光下进行。参与者也仅有三人:李瑗、李幼良,以及一位从头到脚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里、连面容都隐藏在阴影下的神秘客。室内焚着浓重的檀香,试图掩盖某种不安的气息,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前夕。
“陛下如今眼里,哪里还有我们这些同宗血脉?只有那些泥腿子出身的贱吏,那些摇尾乞怜的寒门豚犬!”李幼良猛地将手中玉杯掷于地上,摔得粉碎,声音因愤怒和酒精而嘶哑颤抖,“动辄削爵夺封,视我等如仇寇,如同对待猪狗!再这般下去,我等与那阶下之囚有何分别?子孙后代还有何指望?”
李瑗相对沉稳些,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幼良兄,慎言!隔墙有耳……陛下手段之酷烈,耳目之灵通,你我不是早已领教?那暗卫……”他提到这两个字时,下意识地顿了顿,侧耳倾听片刻,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据说已成陛下鹰犬,如今遍布朝野,无孔不入。我等如今能暂且安然在此,已是陛下……开恩了。”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充满了屈辱。
“开恩?哼,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李幼良猛地又灌下一杯烈酒,面色潮红,“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业凋零,看着那些寒门贱种踩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听说陛下近日已在朝堂之上多次询问突厥动向,意欲北顾。若其一心对外,或许……或许朝中内务便有可乘之机?”
“或许什么?”那一直如同岩石般沉默的神秘客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仿佛砂纸摩擦,“或许以为他无暇内顾,我等便可有所作为?二位王爷,未免太过天真,也太小觑那位陛下了。”
李瑗和李幼良同时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此人乃是河北道一位实力雄豪、在新政中损失惨重的地方豪强代表,其家族势力根深蒂固,与二位王爷素有往来,此次冒险秘密入京,便是意图串联,试探风声。
“先生有何高见,不妨直言?”李瑗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问道。
“高见谈不上。”神秘客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只是不得不提醒二位,陛下如今龙威正盛,势如中天,锋芒不可直撄。其手握重兵,内有暗卫监察,外有寒门效死,更兼……其身负异禀,非常人可敌。然,猛虎亦有打盹之时,洪流奔涌之中,暗礁未必不能掀翻看似坚固的舟楫。河北、山东之地,对新政心存怨望、利益受损者,大有人在,绝非孤例。其间亦不乏奇人异士,对当今‘天道’亦有微词……只需……耐心等待,静观其变。或许,北方的风雪,或是其他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数,能带来一些……可供利用的机会。”他语焉不详,措辞隐晦,却每一个字都透着冰冷的算计与诱惑,意味深长。
这番话,如同毒蛇阴冷的信子,悄无声息地钻入李瑗和李幼良早已被怨愤填满的心田。他们虽被说得心底发寒,不敢立刻有何实质性的动作,但那股压抑已久的叛逆之火却被悄然点燃,那颗危险的种子,已然被种下,只待合适的土壤与气候,便会悄然发芽,滋生出致命的毒蔓。他们并不知道,这场自以为绝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低语,其大致情形、参与人员乃至部分模糊对话,早已通过隐藏在别院中一名负责端酒送菜、看似木讷老实的老仆役,实为暗卫外围眼线,变成了加密的文字,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长安西市那处名为“幽阙”的地下中枢,摆放在了指挥使冷弦的案头之上。
而更深沉、更危险、足以倾覆王朝的暗流,则来自于那超乎凡俗的层面,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此间的氛围,不再如同往日那般仙气缥缈、祥和平静。李渊在人间的一系列作为,尤其是他强势镇压“天谴”(实为天庭暗中操纵)、重塑皇权于一身、汇聚磅礴人道气运、甚至设立暗卫窥探阴阳两界征兆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天庭相当程度的关注和……难以掩饰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