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周等一批寒门官员在各自岗位上迅速展现出惊人的才干与务实效率(马周任监察御史后,连上数道奏疏,针砭时弊,提出的关于精简政务、考核官吏、安抚流民的建议皆切中要害,被李渊多次采纳,并公开嘉奖),以及皇帝毫不掩饰的青睐与破格提拔,整个官场的风气为之一变。
以往那种崇尚清谈玄理、讲究门第出身、以吟风弄月为高雅的风气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务实、高效、干事的氛围。官员们,无论是出于恐惧、迎合还是真正的觉悟,都开始主动钻研律法条例、学习钱粮算学、关注农桑水利等实用之学。因为所有人都看清了,皇帝考核官员的标准,不再是文章诗赋做得如何花团锦簇、言语如何得体风趣,而是能否按时保质完成政务,能否增加辖区内的户口与赋税,能否快速公正地平息讼案,能否兴修水利抵御灾荒。
新设立的“弘文馆”,更是为这股务实新风提供了制度保障和理论支撑。这里不仅广泛收集天下图籍,更成为培养新型官员的摇篮。格物致知、水利工程、钱粮算学、刑法律例……这些以往被正统文人视为“匠人之术”、“末流小技”的学问,在这里被郑重其事地深入研究、系统整理、并传授给被选拔进来的青年才俊。李渊甚至亲自过问课程设置,要求务必“知行合一”、“学以致用”,甚至还过问了几个简单的机械原理问题,让那些皓首穷经的老博士瞠目结舌。
一些有远见的世家子弟,也开始痛苦地放下身段,努力向新的考核标准靠拢。他们意识到,家族过去的荣光与深厚的人脉,已不足以保障未来的地位和前程,唯有适应皇帝制定的新规则,掌握真才实学,才能不被这汹涌向前的时代浪潮所抛弃。
然而,新旧观念的碰撞依然激烈,并非一帆风顺。山东某郡,一位出身清河崔氏的刺史,对寒门出身、手持尚方宝剑的度田使赵诚多方刁难,处处设障,甚至在公开场合指责其“行事酷烈,苛待士族,有辱斯文,败坏朝廷怀柔之道”。赵诚不与之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只将一切遭遇、对方的阻挠言行及当地田亩的真实情况,通过暗卫的密奏渠道,原原本本直奏御前。
李渊阅后,毫不留情,直接下旨申饬该刺史:“尔食君之禄,不为君分忧,反拘泥门户之见,罔顾国策,阻挠新政,岂是为臣之道?若再有不协,阳奉阴违,即刻革职拿问,交三司会审!”旨意一到,那位原本趾高气扬的崔刺史顿时面色如土,偃旗息鼓,再不敢对赵诚的工作有任何阻挠。
新政的推行,自然并非完美无缺。在具体执行过程中,也暴露和引发了不少问题。有些寒门官员由于缺乏足够的行政经验,操之过急,推行政策时手段过于生硬,反而激化了与地方的矛盾;有些地方官员为了迎合上意,博取政绩,在度田清查户口时弄虚作假,或虚报授田数字,或强行摊派,引发了新的不公;新政带来的剧烈利益调整和权力变动,也使得一些地方短期内出现了小规模的骚动和不安。
但所有这些问题,几乎都在刚刚萌芽状态就被及时发现。暗卫这套无比敏锐的神经网络,将帝国肌体各处的异常颤动、疼痛和梗阻,迅速反馈到大脑中枢。李渊则根据反馈的信息,展现出高超的统治手腕:或迅速派遣经验丰富的能吏前往纠正偏差、安抚地方;或下令对政策进行符合实际的微调,避免一刀切;或以雷霆手段,毫不留情地处置那些在新政中浑水摸鱼、贪赃枉法的蠹虫。
整个帝国,如同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机器,在新政这根强有力的驱动杆作用下,虽然各个齿轮咬合时不可避免地发出摩擦的噪音甚至迸出火星,却始终朝着皇帝设定的方向,艰难却坚定地运转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就连长安的东西两市,也因此变得更加繁荣有序。市署管理更加规范,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行为受到暗卫和金吾卫的严厉打击,商业环境为之一清。来自丝绸之路的胡商和各地行商感到交易安全有了保障,积极性大增,运来的货物琳琅满目。工部下属的各类作坊,在新政策的鼓励和“弘文馆”研究成果的支持下,也开始尝试研发和改进新式农具、军械,虽然进展缓慢,却已显露出一丝不同于以往墨守成规的新气象。
终南山深处,那处古朴的道观中。老道人通过弟子们从山外带来的零星消息,沉默地观察着那片正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红尘。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位帝王的权术,更是一个庞大王朝正在经历的、近乎脱胎换骨的重塑。皇帝的新政,不仅仅是在争取民心,更是在以一种霸道而高效的方式,强行汇聚和梳理原本散乱无序的人道气运,将其纳入一个强大而集中的秩序之内,使其变得有序、凝聚且强大。这个过程,充满了刀光剑影、压迫感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但其结果,却是这个王朝的根基变得越来越扎实,那冲天的皇道龙气也越发璀璨夺目,煌煌赫赫,难以动摇。
“以力破巧,以势压人……集万民之气,壮一人之魂……这位陛下,真是……”老道人最终摇了摇头,将后续那些可能触及天机的话语咽了回去,浑浊的眼眸中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在新政所带来的这股磅礴大势面前,他感到自己以及背后所代表的力量,任何小规模的干扰和算计,都显得如此徒劳无力,如同螳臂当车。
李渊独立于宫城最高的门楼之上,俯瞰着脚下这座生机勃勃、却又在无声处暗流涌动的巨大城市。他的听觉仿佛能穿透喧嚣,听到东西两市商贩的叫卖,听到坊间孩童的嬉戏,听到田间地头老农抚摸禾苗时的喃喃自语;他的感知更能触及那些深宅大院中压抑的怨恨与算计,官衙之中忙碌的公务与暗中的角力。
新政初行,虽风波不断,但已初见成效。国运正在这股混杂着喜悦、恐惧、希望与怨气的复杂浪潮中稳步提升,龙魂日益壮硕,对这片山河的掌控也愈发得心应手。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李渊的目光越过长安的城墙,投向更遥远的北方草原和西方戈壁。他知道,内部的梳理与整合,是为了让帝国变得更加坚韧、富足,从而能够支撑起更强大的力量。当内部初步稳固之后,他的目光,必将投向那些尚未臣服的四方,投向那些隐藏在人世之外、却时刻觊觎着这片土地的威胁。
新政,是锤炼帝国之躯的过程,是开刃的过程。而一把已然开刃的利剑,终需渴饮鲜血,方能试其锋芒,震怖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