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肃清的余威,如同严冬过后迟迟不散的寒意,依旧弥漫在长安城的朱墙碧瓦之间,渗透进每一位官员的骨髓深处。那日的金殿雷霆,无声的拖拽,绝望的哭嚎,以及皇帝冰冷彻骨的目光,已成为所有幸存者挥之不去的梦魇。然而,帝国的巨轮并未因这场风暴而停滞,反而在李渊更加集中、更加强硬的意志驱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向着既定方向碾轧前行。他以铁腕扫清了航道上的显眼礁石,现在,便要开始精心调试这艘巨舰的每一处构件,使其变得更加强韧、高效,足以承载他远航寰宇的野心。
新政的推行,绝非一纸慷慨激昂的诏书便可达成。它触及的是千百年来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要改变的是深入人心的积习旧规,其阻力之大,潜流之汹涌,超乎任何纸上谈兵的想象。地方上的豪强显贵、胥吏衙役,乃至部分依旧心怀不满的旧官僚,构成了或明或暗的抵抗联盟。阳奉阴违、敷衍塞责、欺上瞒下、甚至暗中破坏,种种手段,层出不穷。
然而,此时的李渊,已非昔日困于深宫、受制于儿子与权臣的无奈老者。他手握经过血火洗礼的绝对皇权,内有龙魂感应国运流转、洞察人心善恶,外有暗卫监控四方、无孔不入,更有一批新近擢升、急于证明自身价值、对皇帝抱有近乎狂热忠诚的寒门官员,作为贯彻其意志的锋利先锋。他推行新政的决心,坚如终南磐石,冷似渭水寒冰。
首先真正触及天下根基,牵动亿兆黎庶命运的,是均田制的强化推行与租庸调制的严格执行。
皇帝的诏令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颁行天下各道州县,要求各地必须重新严格核查户口、丁数、年龄,依据《田令》标准,将国家掌握的无主荒地、部分官田、乃至此前清洗逆臣及贪官所抄没的大量田产,优先、足额授予那些无地或少地的贫苦农户、退伍老兵。诏书措辞极其严厉,明确要求地方豪强、寺观退还非法兼并的土地,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阻挠。
这道政令,如同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帝国的地方层面引起了轩然大波。利益受损的豪强地主们怨声载道,愤懑不已。他们早已将那些田产视为禁脔,岂肯轻易吐出?于是,或明或暗的抵抗迅速展开:有的拖延清查进度,以各种借口搪塞朝廷派来的御史;有的千方百计隐瞒实际田产数量,制作真假两本账册;有的威逼利诱原本胆怯的佃农,让他们主动“自愿”放弃被授田的资格;更有甚者,串联当地盘根错节的胥吏网络,试图篡改黄册、鱼鳞图册等根本档案。
然而,这一次,他们遇到的阻力是前所未有的。由朝廷直接派出的、由寒门干吏和百骑司精锐混合组成的“度田黜陟使”,分赴各道,被赋予极大的权柄,不受地方节度使、刺史节制,可直达天听。这些使者手持尚方宝剑(喻指皇帝赋予的特权),带领着精通算学、测量的属员,直接深入乡里田野,抛开地方官府提供的可能存疑的数据,进行实地丈量勘察,“与民同田埂”,核对人丁。
与此同时,暗卫的密探则如同幽灵,混迹于市井茶肆、乡野村落,甚至通过某些特殊手段渗透进豪强的家宅内部。他们不仅收集豪强抗旨不遵、欺压百姓的确凿证据,更密切关注着民间的细微反应和流言风向,将所有信息通过加密渠道,越过一切中间环节,直报中枢的冷弦与皇帝。
同州冯翊县,便发生了一桩典型案例。当地豪强张氏,田产阡陌相连,奴仆如云。面对前来度田的寒门官员赵诚,张氏先是试图以盛宴款待、奉上金银珠宝进行贿赂,被赵诚严词拒绝后,又搬出朝中某位远房姻亲的名头试图施压。赵诚丝毫不为所动,冷面要求其严格按照新政退田。
张氏恼羞成怒,认为赵诚一介寒微小官,竟敢如此不给颜面,遂恶向胆边生。他暗中指使几名心腹家奴,准备于夜间纵火,烧毁赵诚下榻的驿馆,制造意外失火的假象,企图将赵诚及其携带的田亩档案一并焚毁。
然而,火折子刚点燃柴堆,黑影幢幢中便响起几声短促的闷哼与倒地声。早已接到暗卫密报、埋伏在驿馆四周的百骑司锐士和暗卫行动人员如同神兵天降,顷刻间便将几名纵火家奴全部擒拿,人赃并获。消息连同暗卫搜集到的张氏历年不法证据,被火速传回长安。
李渊阅罢奏报,震怒不已,朱笔一挥,判决立下:“豪强张氏,抗旨不遵,阴谋害官,形同谋逆!主犯斩立决,即刻执行!家产全部抄没,土地尽数分予原佃户及无地流民!同州刺史督办不力,驭下无方,削职查办,交吏部议处!”
这道严厉至极的处罚判决,再次以明发谕旨的形式通告全国,如同又一记沉重的狼牙棒,狠狠砸在了所有心存侥幸、试图抵抗新政的豪强地主心上。他们终于彻底明白,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其意志如同天道律令,不容丝毫挑战。新政,绝非以往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儿戏,而是伴随着铁与血的真正变革。一时间,各地原本滞涩的退田、授田工作进度大大加快,许多观望的豪强不得不忍痛割肉。
无数原本一无所有、世代为奴为佃的贫苦农民,颤抖着、难以置信地从官府小吏手中,接过那盖着鲜红官印、写着自己名字的田契。那轻飘飘的纸片,在他们手中却重逾千斤。许多人当场扑倒在田埂上,捧着泥土,对着长安城的方向叩头不止,号啕大哭,高呼“陛下圣明”、“皇恩浩荡”!他们获得了赖以生存的根本,一家老小的活路有了指望,对皇帝、对朝廷的感激与拥护,瞬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顶点。
李渊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成千上万张田契的分发,一股庞大、纯粹、充满生机勃勃力量的愿力,正从帝国的四面八方的田野乡间升腾而起,如同万千溪流汇入江河,最终涌入长安,汇入那磅礴的国运洪流之中,滋养着他体内的龙魂,使其金光愈发璀璨,低沉的龙吟充满了欢畅与满足。帝国的根基,正在这看似残酷的剥夺与赐予中,变得更加稳固、厚重。
与此同时,租庸调税的征收也变得空前严格和公平。新成立的、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审计小组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如同猎鹰,紧盯税收的每一个环节,严厉查处征收过程中的“鼠雀耗”、“脚钱”等种种巧立名目的额外加派,以及胥吏层层盘剥、中饱私囊的行为。许多农户惊讶地发现,今年需要缴纳的税赋虽然依旧沉重,但数额清晰明白地张贴在村口,无人再敢随意多收一斗米、一尺绢。沉重的负担虽然仍在,但他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公平。
其次,是科举新策与寒门擢升带来的官场风气潜移默化却又深刻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