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总觉得少了几分,临敌时的机变与那种不顾一切的狠辣劲头。
李骁看了片刻,再次抬手,沉声道。
“停!”
对抗的士兵们闻令收势,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汗水顺着,他们年轻的脸颊滑落。
李骁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卫,缓步走入场中。
他从孙二狗手中接过一柄普通的制式横刀,拇指轻轻一推,“锵”的一声,雪亮的刀身出鞘半寸,寒光一闪而逝,随即又被他推回。
他并未完全拔刀,只是握着带鞘的刀,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将士的脸。
“方才的对练,阵型严谨,章法不错,放在长安校阅,或可得个上评。”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带丝毫烟火气。
“但你们要记住,吐蕃人,草原上的狼群,他们不会按照你们演练的章法来进攻,当战马奔腾,箭矢如雨,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你身边只剩下三两个同伴,甚至只剩你一人,背靠绝壁,面对数倍之敌时,你们学的这些章法,还能剩下几分?”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沉入每个人的心底。
“阵型是筋骨,是让你们凝聚力量的框架,但个人武技与临机应变,是血肉,是让你们在框架破碎后还能活下去,还能杀死敌人的本能,缺了血肉,筋骨再硬,也是任人宰割的枯骨!”
话音未落,李骁身形骤然一动!
没有预兆,没有花哨的起手式,他整个人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窜出。
他依旧没有完全拔刀,只是以刀鞘和未出鞘的刀身为武器。
一边以惊人的速度在小范围内移动,闪避,格挡,反击,一边用沉静而有力的声音讲解。
“敌人持盾猛冲,不要硬撼,看,侧步,让过其锋,刀鞘击其持盾手臂肘弯,或扫其下盘膝窝!”
他身形诡异地一扭,刀鞘如毒蛇出洞,点向假想敌的侧翼关节。
“陷入重围,原地死守是取死之道,动起来,利用你能利用的一切,甚至是倒下的同袍的躯体,作为你的屏障,分割他们,制造一对一的机会!”
他脚步迅捷如风,在校场上有限的障碍物间穿梭,刀随身走。
每一次出手都简洁狠辣,直指咽喉,腋下等甲胄难以周全防护的人体要害。
他尤其强调了小单位配合。
“三人即可成组,背靠背,互为犄角,一人主守,格挡招架,两人伺机反击,专攻敌必救,记住,在混战中,活下来,并且有效地杀死敌人,就是最好的战术,活着的废物,比死了的英雄,对大唐更有用!”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
摒弃了一切冗余的冷酷效率。
没有观赏性,只有最原始,最有效的杀戮意图。
校场上鸦雀无声,无论是刚入伍的新兵,还是郭虔麾下那些经历过一些战阵的老牌校尉,都屏住了呼吸。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那道如鬼如魅的身影。
他们见过勇力过人的猛将,也见过技法精湛的侠客。
却从未见过有人,将战场搏杀演绎得如此赤裸,如此精准,如此令人心悸。
郭虔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其中掺杂着难以掩饰的钦佩,以及对于这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武艺所带来的震撼。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郑重地抱拳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监军大人,武技超群,深谙战阵搏杀之精髓,末将,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实战之技,叹为观止,儿郎们能得大人亲身指点,实乃三生有幸!”
李骁停下动作,气息平稳如常,仿佛刚才那番凌厉至极的演示,对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他“锵”的一声将横刀彻底归鞘,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将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烙印般的力量。
“都看清楚了,将这些要领,融入你们每日的操练,变成你们的本能,刻进你们的骨头里,战场之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保住自己的命,多杀敌人的兵,就是对大唐,对你们身后的父老妻儿,对自己这条性命,最大的负责!”
巡视完毕,众人沿着夯土的台阶,登上位于寨中制高点的指挥节堂。
节堂比,通风和视野极佳。
堂内陈设简朴,却自有一股森严气象。
正中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略显陈旧的河西陇右舆图。
牛皮纸的底色泛黄,上面用浓墨勾勒出山川河流,朱笔标注着军镇关隘。
一些关键区域还插着代表不同含义的小巧令旗。
两侧兵器架上,不是装饰品,而是真正开了刃,保养得光可鉴人的长矛,横刀与制式弓弩,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桐油气息。
李骁当仁不让,在主位左侧那张属于监军,铺着虎皮的交椅上坐下。
郭虔居于右侧主位。
其余将领按职衔高低,鱼贯而入,分列两旁,甲叶摩擦,发出细碎的铿锵之声。
孙二狗,老蔫巴与独眼老兵则无声地立于李骁身后,如同三道沉默的剪影。
“郭镇使,诸位将军。”
李骁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节堂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本官奉陛下钦命,监军河西,此来非为争权掣肘,实欲与诸位同僚同心协力,共固我大唐边陲,今日巡视,见寨防大体稳固,将士用命,军械整饬,此乃郭镇使与诸位多年心血之功,本官看在眼里。”
他话锋一转,语气虽未加重,却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层凝霜般的寒意。
“然,兵者,死生之地,居安思危,方能不败,老蔫巴。”
“在。”
老蔫巴应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展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账房先生般的精准。
“据往来商旅,边境牧民及我方斥候多次回报综合研判,近期吐蕃小股游骑活动频率与范围,均较去岁同期有显著增加。”
“其活动区域,主要集中在甘州以北,凉州外围,及肃州以西的广阔地带,每队人数,多则五六十骑,少则十余骑,行踪飘忽,极其狡诈,遇我大队军马,则远遁避战,遇我小股巡哨或落单商队,则如群狼噬咬,一击即走,试探,骚扰之意,极为明显。”
他略作停顿,让信息沉淀,继续道。
“虽目前尚未发现其,主力万户有大规模集结南下的迹象,然,根据往年规律,及眼下正值秋高马肥之季,草黄畜壮,正利于胡虏用兵,需高度警惕其集结精锐,采取‘掏心’战术,对我防线某一薄弱军镇发动短促而猛烈的突击,或以大规模掠边为目的,绕过坚城,深入我境内烧杀劫掠。”
他最后补充,语气尤为凝重。
“另,需特别关注吐蕃‘铁鹞子’重甲步卒之动向,此前与我边军交手,吐蕃多以骑兵为主,若其此番将‘铁鹞子’投入战场,其攻坚,破阵能力将远超以往,对我方据寨而守的战术构成极大威胁。”
“此外,我方现有舆图标注之外,漠北地域辽阔,难保没有可供小股部队渗透的隐秘山道,季节性干涸的河床谷地,此类防御漏洞,需立即着手,详细排查,补全舆图,杜绝隐患。”
李骁接过话头,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堂下每一位将领的脸,他们的表情或沉思,或凝重,或跃跃欲试。
“吐蕃人,绝非蠢笨的牛羊,他们不断的试探,就是在摸我们的底,找我们的软肋,被动接招,层层设防,终有疏漏之时,绝非长久之计。”
他语气斩钉截铁。
“本官意,即日起,对甘州一线防务,做如下调整与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