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条分缕析,语速平稳。
其一,侦察预警,必须前出。
日常巡逻范围,延伸至三十里外。
增设固定潜伏哨与流动暗哨,于所有关键水源地,交通隘口,制高点,进行十二时辰不间断监视。
斥候队伍,必须加强,要配备最熟悉地形、最精锐的士卒,并设法招募可靠之蕃人向导,给予重赏。
令其伪装深入敌后,务必在月内,大致摸清吐蕃主力游牧营地范围。
以及其后勤粮草转运路线。
烽燧信号传递与快马斥候回报,必须形成有效梯次与互补。
确保任何方向的敌情,都能以最快速度送达决策中枢。
其二,防御体系,必须完善。
立即组织人力,由匠作营统一指导,对现有寨墙,尤其面向北,西两个主要威胁方向的墙段,进行逐寸检查。
凡有夯土松动,墙体开裂,基座不稳之处,限五日内加固完毕。
所有守城器械,如擂石,以及沸油、金汁等物,常备量必须达到定额,并定期检查更换。
寨外防御,不能只依赖城墙,要主动利用地形。
于红柳沟,乱石坡等依形就势,大量挖掘陷马坑,设置拒马、铁蒺藜,并加以巧妙伪装,让其防不胜防。
其三,练兵之法,必须务实。
日常阵型操练乃大军作战根基,不可荒废,但训练重心需调整。
必须大幅度增加小队战术协同,复杂地形下的近身搏杀,夜间识别与静默作战,以及大风,沙尘等恶劣天气下,野外行军与生存训练。
要让每一个士卒,从心底里明白,一旦大战爆发,阵型被打散,他们该如何依靠自己和身边有限的同伴活下去。
如何继续战斗,如何给敌人造成最大杀伤。
个人武艺的精湛与小队成员间的默契配合,在混战中的地位,同等重要!
其四,后勤保障,必须足额。
郭镇使,请即刻安排得力人手,会同老蔫巴主事,彻底核查寨中所有粮草,军械,药材,被服等物资储备,造具详细清册,三日内报与本官。
匠作营,所有工匠,停止一切非紧急任务,集中全力,优先保障守城器械的维护与箭簇的制造,修复。
李骁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官在此立下规矩,自今日起,军中论功行赏,职位擢升,唯才是举,唯功是论!
资历、出身,皆在其次!
凡我甘州镇戍将士,无论老兵新卒,若有擅长构筑工事,辨识草药毒物,驯养鹰犬信鸽,精于某类特殊兵器操作者。
或对防御吐蕃有切实可行良策者,皆可径直向孙二狗队正或老蔫巴主事处报备。
经本官与郭镇使核实之后,定当量才录用,破格提拔,绝不埋没任何人才!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措施具体,既有高屋建瓴的战略眼光,又有细致入微的执行方案,更打破了军中盘根错节、论资排辈的积弊。
节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将领们神色各异,有目光灼热,摩拳擦掌的年轻军官,有陷入深思、权衡利弊的老成之辈,也有眼神闪烁,心思难测之人。
但无论如何,无人敢在此时,出言质疑这位气场强大,手段老辣的新任监军。
郭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率先抱拳,声音洪亮而坚定。
“监军大人思虑周详,谋虑深远,部署更是切中要害,末将郭虔,谨遵大人军令,定当督促麾下各部,严格执行,绝不懈怠!”
是夜,李骁在寨中临时拨给他使用的住所内。
这是一间独立的石砌房屋,比普通营房宽敞坚固,地面铺着青砖,打扫得干干净净。
屋外,他带来的五十名亲卫分成明暗两班,将此地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屋内,油灯的光芒稳定地燃烧着,将几个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李骁、孙二狗、老蔫巴、独眼老兵,围坐在一张厚重的柏木方桌旁。
“郭虔此人,是员标准的战将。”
李骁首先定下基调。
“治军严谨,基础扎实,并非尸位素餐之徒,更无故意排挤掣肘之心。”
他回想起白日校场上那些士兵的眼神,那是长期被严格约束又未曾失去锐气的眼神。
“但他麾下部伍,缺乏大规模,高强度恶战的锤炼,战术思维偏于稳健,甚至可说是保守,必须在吐蕃可能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之前,找机会让他们真正见见血,在实战中,激发出骨子里的狼性。”
他示意老蔫巴将那份河西详图在桌上铺开,指尖点向凉州方向。
“我们初来乍到,看似站稳了脚跟,实则各方目光都盯着这里,王忠嗣那边,态度至关重要。”
“我们要做的,是成为他麾下一把锋利且听话的刀,一个能为他解决麻烦,创造价值的部属,而非一个仅仅代表着长安意志,令人不安的监视者。”
“展现我们的能力和价值,但分寸必须拿捏精准,不能功高震主。”
他的手指移到凉州,在那个点上用力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冷。
“凉州王氏,是我们不死不休的死敌,他们绝不会坐视我们在此顺利发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军需调配,人员安插,甚至是战时命令的传递,都需严加防范,确保不被其渗透破坏。
老兵,此事你要作为重中之重。
‘琉璃厂’在河西的线,要不惜代价,尽快铺开,编织严密,首要目标,就是搜集王氏与吐蕃勾结,贪墨军资,侵吞田产等所有不法行为的铁证!
要隐秘,要确凿,耐心等待,务求在未来某个关键时机,能给出致命一击,让其永无翻身之日!
独眼老兵沉默着,唯一的眼睛在跳动的灯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如同深潭。
他缓缓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说道。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