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紧锣密鼓(1 / 2)

“夫人厚爱,李骁何德何能。”

李骁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此情此意,骁,谨记于心。”

他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样握着,传递着一种稳定而克制的回应。

“河西之事,千头万绪,强敌环伺,内忧未平,日后,确需夫人与国舅爷在朝中,多多斡旋,鼎力相助。”

他没有给出海誓山盟,却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私人情愫,与未来严峻的政治现实和潜在的合作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承诺,一种默契,更是一种基于现实利益的考量。

他接受了她的情意。

杨玉瑶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脸上绽放出真切而动人的笑容,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明媚夺目。

她顺势又依偎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衣衫下传来的体温。

她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从自己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一个精心绣制的香囊。

香囊是上等的湖绉面料,底色是温润的藕荷色,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一丛并蒂莲,鸳鸯戏水其间,针脚细密匀称,显然是花了极大心思的。

“这里面是我亲手配的安神香料,有西域的苏合香,南海的沉香,还有几味宁神的草药。”

她声音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羞涩与期待。

“边关苦寒,军务劳顿,煞气盈身,望它能助你夜夜安眠,免遭梦魇侵扰。”

她亲手,将香囊系在了李骁腰间玉带上。

与此同时,在水榭外间专供随行侍卫,仆役等候休息的偏厅里,独眼老兵独自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

这里虽然也供应着不错的酒水点心,但气氛与主厅的奢靡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拘谨与暗中的比较。

他吃着其他豪门侍卫递来,盛在银壶中的葡萄美酒和好肉。

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独眼,淡漠地扫过那些高谈阔论,互相吹捧,或暗中较劲的同行们。

他们身上光鲜的锦袍,精致的佩刀,在他眼中仿佛毫无意义。

这满室的喧嚣,精致的食物,华丽的衣袍,与他记忆中边关的冷月,大漠孤烟下篝火的噼啪声,黄沙下逐渐冷却的白骨,以及袍泽兄弟濒死时粗重的喘息和嘱托。

他的思绪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有血与火交织的战场,有刻骨铭心的背叛与至死不渝的忠诚。

他像一匹蛰伏在暗处,经历过无数生死的老狼,不仅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警惕着那无处不在,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与凶险。

宴席终散。

李骁与杨玉瑶并肩走出水榭,杨玉瑶脸上带着满足而愉悦的绯红,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

李骁虽依旧沉稳,面色平静,但两人之间流动的那种无形默契与亲近感,任谁都看得出。

这位新晋的边军悍将,与权势滔天的虢国夫人之间的关系,已然迈入了新的阶段,绝非寻常。

马车驶离锦云苑,车轮碾压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发出碌碌的声响,蹄声清脆,敲碎了长安寂静的夜街。

车厢内,李骁闭目靠在靠垫上,捻动着腰间那枚香囊,细腻的丝绸触感与残留的馨香,不断提醒着他方才,在露台上发生的一切。

他在心中快速而冷静地盘算着,与杨玉瑶关系的实质性拉近,无疑能为他撬开杨家资源的大门。

获得更直接的政治庇护和信息渠道,但这条看似铺满鲜花的捷径下方,潜藏着的是万丈深渊。

他必须小心拿捏分寸,既要最大限度地借力,又不能彻底将自己绑在杨氏这艘外表光鲜,未来注定倾覆的巨舰上。

更要时刻防备,因此成为太子一党,李林甫集团或,其他潜在敌对势力的靶子。

回到崇仁坊御赐府邸,厚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老兵跟着李骁径直走入书房,厚重的门帘落下,室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在李骁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那女人。”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老兵仅剩的那只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是蜜糖,裹着权势的蜜糖,甜得腻人,也是砒霜,沾之即死的砒霜。”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温柔乡,是英雄冢,古往今来,多少豪杰,栽在这上面。”

李骁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隐约传来巡夜金吾的梆子声。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晓得,我心里有数,她和她背后的杨家,所求为何,我清楚,但眼下,我们势单力薄,这裹着蜜糖的饵,不得不尝,这借来的势,不得不借。”

他转过身,目光在黑暗中依然锐利。

“只是,我们的根基,我们真正能握在手里的力量,终究在河西,在朔风凛冽的边关,不在这软红十丈的长安。”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

只是东方天际透出一抹鱼肚白。

长安城在薄雾与晓寒中缓缓苏醒,承天门上传来的第一声报晓鼓,沉闷而悠远,穿透坊墙,唤醒了新的一天。

李骁的府邸书房内,却已聚齐了人。

孙二狗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腰挎横刀,站得如标枪般笔挺,眼神炯炯。

老蔫巴手里拿着厚厚的账本和一把黄铜算盘,眼神精明,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下抿,仿佛随时在计算着得失。

独眼老兵依旧如同昨日,沉默地立在书架旁的阴影处,仿佛与那些线装书卷融为了一体。

新投靠不久的落第举子杜崇文,则垂手侍立在书案旁,面带恭敬,眼神中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审慎与期待。

书房布置得简洁而冷硬,与昨夜锦云苑的极致奢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必要的家具,最显眼的便是墙上悬挂的那幅,标注详尽的河西陇右舆图,上面已有不少朱笔圈画的痕迹。

“人都到齐了。”

李骁开口,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这几张面孔,这些都是他目前可以依托的核心力量。

“陛下的恩典,诸位已知,游骑将军,监军副使,‘便宜行事’之权,不日即将返回河西。”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此番回去,不同往日,圣眷看似隆厚,实则是将我置于炉火之上,万众瞩目,也万众觊觎。”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凉州,甘州,肃州等地。

“李林甫视我为必须拔除的钉子,凉州王氏与我仇深似海,太子那边态度暧昧难明,杨国忠。”

他再次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杨家欲借我之力插手河西军政,互为利用,各取所需而已,长安之地,看似远离边塞烽火,实则凶险更甚,暗箭难防,我等必须在离开之前,在此地扎下根,留下眼睛,留下耳朵,布下一张属于我们自己的网。”

他开始分派任务,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每一个指令都直指要害。

“老蔫巴。”

“属下在。”

老蔫巴上前一步,算盘珠子随着他的动作轻微作响。

“杨国忠所赠甘州那八百三十亩上等官田的地契,由你亲自负责。”

李骁声音沉稳。

“挑选绝对可靠、家眷可控的庄头,招募背景清白的流民或退伍老兵进行屯垦,首要种植耐旱的粟、麦,作为我们日后潜在的军粮补充。”

“此事需低调进行,不得张扬,但账目必须清晰,每一粒粮食的去向都要有据可查。”

他吩咐得极其细致。

“同时,利用杨家这次资助的财帛,通过我们自己的的渠道,加大采购河西急缺的物资,上等的金疮药,特效解毒散,打造兵甲所需的优质镔铁,制作强弓硬弩的牛筋,还有硫磺和硝石,有多少要多少,建立一条输送线路,直通我们在河西的据点。”

“明白。”

老蔫巴迅速在本子上记录着,眉头微蹙。

“将军,药材和铁料还好说,市面上流通多,混杂其中不易察觉,只是这硫磺硝石,用途敏感,量大了,恐怕会引起市舶司或武库司的注意。”

“分批次,小批量,走不同的商队,伪装成颜料油漆药材或者其他矿物。”

李骁指示道。

“此事你与‘琉璃厂’的人紧密配合,利用他们的渠道和眼线。”

他看向阴影中的老兵,他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孙二狗。”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