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话。”
李骁虚扶一下。
待众人起身,他才取出那份由杨国忠运作来,盖着工部某司印信的公文,目光变得凝重。
“我欲试造一新式火器,名为‘燧发枪’,此物若能成功,或可改变日后战阵格局,乃国之利器,边关屏障。”
他此言一出,不仅匠户们面面相觑,连身后的杜崇文和老蔫巴也露出惊异之色。
“燧发枪?”
此名众人,闻所未闻。
李骁不理会众人的惊疑,继续沉声道。
“然此物构想,远超当今常见之武器,制造之法,千头万绪,干系重大,不可不谨,不可不密,眼下,我不要求尔等立刻打造成品,陈胥,你挑选几位手艺最好,口风最严的锻工,铳匠,先行参详我绘制的图样与说明。”
他凭借脑海中,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那些关于机械原理,物理结构的零星知识。
开始向陈胥详细阐述“燧发枪”的核心构想。
以燧石击发点火,避免风雨影响设计精密的枪机结构,实现更快更可靠的击发。
制定标准化的口径与弹丸,提升射击精度与装填速度,甚至提到了后装弹药与线膛管的远期设想。
老匠头陈胥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精妙绝伦却又困难重重的构想。
浑浊的眼睛时而迷茫,时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脸上的皱纹都因极度的专注与兴奋而扭曲。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再次发颤。
“将军所言,真是匪夷所思,这燧石击发,这枪机结构,若真能实现,确是可堪大用的利器,只是这簧片之力道,这击砧与药池的密封,这枪管的内壁光滑度,难,难啊!”
他虽是连道困难,但那双粗糙大手却不由自主地比划着,眼中燃烧着匠人遇到前所未有的技术挑战时的那种狂热。
“不过将军放心,小老儿这辈子就跟金铁较劲,这等奇思妙想,拼了命也要试它一试。”
他知道,这条路远比改良甲胄弓弩更加艰难,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更久,经历无数次失败。
但这一步,必须由他来引领迈出。
“好,所需一应物料,尤其是上等精铁,韧性佳的钢料合用的燧石,列出详细单子,交给老蔫巴。他会设法筹措,不惜代价。”
他语气转为严厉,目光如炬,扫视所有匠户。
“切记,此间一切,无论成败,皆属绝密,所有图样、试验过程,数据,记录时需用我稍后给你们的密语符号,除我特许留样对比之外,所有试验品,无论成品次品,一律就地彻底拆解销毁,关键部件回炉重炼,不得片纸只字,一丝可疑痕迹流出此院,违令者,斩。”
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陈胥神色一凛,连同身后所有匠户齐齐躬身,声音低沉而郑重。
“小老儿省得,绝不敢有负将军重托!”
安排完匠户,日头已开始西斜。
一名杨府仆役,恭敬地递上一份请柬。
虢国夫人杨玉瑶,邀他今夜于曲江别业赏春夜宴。
李骁捏着那份触手温润,显然价值不菲的请柬,沉默了片刻。
虢国夫人杨玉瑶,那位艳冠长安、权势赫赫的贵妇,她的邀约,绝非简单的饮宴酬酢。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宜娇宜嗔,媚态入骨的容颜,以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有野心的凤眼。
他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位身份特殊,魅力惊人的女子,他内心深处并非毫无波澜。
那种复杂情感,连他自己有时也难以厘清。
沉吟之后,他吩咐道。
“备车,只老兵一人随行护卫。”
曲江池畔,暮色渐合。
虢国夫人的别业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如缀在池边的一串璀璨明珠。
丝竹管弦之声,混合着歌姬婉转的吟唱,随着晚风悠悠传来,与崇仁坊李府那肃杀内敛的氛围,判若两个世界。
别业门前早已有盛装的侍女等候,见到李骁的马车,立刻盈盈下拜,引着他穿过重重仪门。
园林依水而建,极尽巧思,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回廊下悬挂的琉璃灯盏罩着轻纱。
散发出朦胧而柔和的光晕,映照着汉白玉雕琢的栏杆与金丝楠木的梁柱。
处处彰显着,主人无以伦比的富贵与圣眷。
杨玉瑶今日显然是盛装出席,雪白的肌肤在华服与灯影映衬下,更显得莹润生光。
她亲自在水榭前的玉阶上迎候,见到李骁,未语先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声音软糯甜腻。
“李将军真是难请,若非借着这春光尚好,家兄又几次三番催促,怕是还请不动你这尊,刚刚立下大功的边镇煞神呢。”
她话语亲昵,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目光却在李骁身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
李骁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神色看似平静,但目光在与杨玉瑶对视的瞬间,不易察觉地微微停顿了一下,方才移开。
“夫人言重了,末将蒙夫人与杨公屡次垂青,感激不尽,只是身负皇命,不敢懈怠,故而疏于问候,还请夫人恕罪。”
他语气平稳,但比起平日面对他人的冷硬,终究是多了缓和。
宴设在水榭之中。
水榭四面开着雕花长窗,垂着半透明的鲛绡纱,池上月色与岸边灯火交相辉映,景致极佳。
案几上,摆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珍馐美馔。
玲珑剔透的水晶龙凤糕,色泽金黄的驼蹄羹,栩栩如生的玉露团,还有炙烤得恰到好处的鹿肉、鹌鹑,盛放在金盘玉碗之中,熠熠生辉。
侍酒的侍女皆身着轻绡,体态风流,步履轻盈。
杨国忠也在座,身着紫色常服,面色红润,兴致颇高,正与几名清客模样的文人谈笑风生。
见李骁到来,也只是举杯遥遥示意,并未多言,似乎将主场完全交给了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