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杨国忠猛地灌了一杯酒,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
“手伸得也太长了,李骁是我先看中的人!”
杨玉瑶倒是比他镇定,她慵懒地倚在铺着雪白貂皮的锦榻上。
她轻笑道。
“何必动气,那李骁若真是轻易就被太子几句话笼络去的蠢人,也不值得你我如此费心,我看此人,心有山川之险,绝非池中之物,太子能给的空头许诺,未必能真正打动他。”
“那依你之见?”
杨国忠皱眉,他今日穿着一件宝蓝色团花绸袍,腰缠玉带,显得富贵逼人,但眉宇间的焦躁却破坏了那份从容。
“自然是加大筹码。”
杨玉瑶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光是金银财帛,对他这等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来说,吸引力有限,他真正在乎的,是能握在手里的实力,是他在河西的那个根基。”
她继续道。
“这样,我再亲自出面,邀他过府一叙,这次不在你这里,去我在曲江的别业,那里更清静,说话也方便,兄长你这边,准备一份他无法拒绝的大礼,我记得河西甘州那边,有幾處水源充足的肥沃官田,一直由地方豪强把持,你想办法弄到手,连同调拨一批工部匠户去他那个无名军镇的许可,一并给他,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杨国忠眼睛一亮。
“不错,太子能给他虚无的庇护,我能给他实实在在的田地和工匠,有了这些,他就能养更多的兵,打造更强的军械。”
他随即又沉下脸。
“不过,也要让他清楚,谁才能真正给他这些,你见他时,不妨再提一提,让他留意王忠嗣或者哥舒翰手下,有没有什么可供弹劾的把柄。”
“我晓得分寸。”
杨玉瑶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琉璃盏,轻轻抿了一口琥珀色的葡萄酒。
皇城坐落北方,宫阙连绵,飞檐如雁阵,在春日的阳光下泛着沉稳的金灰色光泽。
坊市如棋局,里闾似蜂巢。
这是一座极盛之世的都城,繁华之下,流动着权力与欲望的暗河。
崇仁坊内,一所御赐的宅邸静谧无声。
虽不及勋贵甲第的豪奢,却也庭院深深,廊庑整洁。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李骁已在院中练刀。
他身形劲瘦,动作间带着边军特有的利落与悍勇。
那柄随他出生入死的“斩机”横刀,此刻仍包裹在粗砺的麻布之中。
但挥动之间,空气仿佛被无形之力割裂,发出细微的嘶鸣。
刀柄处镶嵌的绿松石,在曦光中隐隐透出幽光,与他沉静面容下翻涌的心绪隐隐呼应。
校场应对太子,每一步都如在刀尖行走。
他想起离开河西时,王忠嗣那深沉难辨的目光。
想起石堡城下堆积如山的袍泽尸骸,更想起凉州李氏府邸中,那些刻骨铭心的羞辱与寒冷。
长安的软红十丈,比戈壁的风沙更易迷人眼,也比吐蕃的铁骑更难应对。
“将军。”
老蔫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兵双手奉上一份金帖,帖面纹饰繁复,带着浓郁的香气。
“虢国夫人府上送来的,邀您三日后申时,曲江池别业赴宴。”
李骁接过帖子,指尖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
展开,字迹娟秀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言及“有要事相商”,并暗示“另有厚礼奉上”。
他眼神微凝,杨氏兄妹的耐心,似乎比预想的要少。
“叫老兵、二狗、杜先生来书房。”
片刻后,书房内炭火微温,门窗紧闭。
独眼老兵如同融入墙壁的阴影,气息几近于无。
孙二狗站得笔直,手按刀柄,眼神锐利。
老蔫巴垂手侍立,面露忧色。
新近投靠的文书杜崇文,则穿着半旧的儒袍,眉头微蹙,透着读书人的审慎。
李骁将帖子置于紫檀木案上,声音平稳。
“杨国忠和虢国夫人,又递话了,这次的宴,不好吃。”
杜崇文率先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将军,曲江私宴,非同小可,校场之后,将军虽未明确表态,但已入东宫之眼,杨国忠此举,是进一步施压,亦是最后一次尝试,欲将将军彻底纳入其壶中,所谓‘厚礼’,必是令人难以拒绝的河西实利。”
孙二狗冷哼一声。
“管他什么龙潭虎穴,大哥,我带兄弟们护您去,大不了一路杀出来。”
老蔫巴担忧道。
“礼尚往来,我们需备何回礼,轻慢不得,亦不能过于厚重,授人以柄。”
独眼老兵的声音沙哑低沉道。
“地方,我去看。”
短短四字,言简意骇。
李骁目光扫过众人,决断已下。
“二狗,你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老卒,八人明随,十二人暗布于曲江周边,熟悉所有路径,预设接应点与撤离方案,不得有误。”
“老蔫巴,回礼备上等河西雪豹皮一张,凉州墨玉夜光杯四只,价值适中,凸显边镇特色,不卑不亢。”
“老兵,曲江别业内外,就交给你了,一草一木,明哨暗桩,我都要知晓。”
“杜先生,有劳搜集近日朝堂关于河西,陇右,尤其是王忠嗣节度使与哥舒翰将军的所有议论,我要知道,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
他略一停顿,补充道。
“府中那两位,红绡与翠缕,吃穿用度照旧,但她们与外界的任何接触,需严密监控,记录在案。”
众人凛然遵命,无声退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李骁陷入沉思,长安如局,他这颗过河卒子,必须在这盘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活路,乃至反客为主之路。
三日后,申时。
曲江池畔,春水粼粼,垂柳蘸波。
虢国夫人的别业依水而建,飞檐反宇,钩心斗角。李骁仅带孙二狗及四名亲卫,乘车抵达。
亲卫皆着青黑色常服,腰佩横刀,眼神机警,步履沉稳。
引路的侍女身着湖蓝色轻绡裙,肩挽杏子黄帔帛,行走间环佩轻响,暗香浮动。
宴设在一座延伸至湖心的水榭,四面垂着月白色的鲛绡纱,微风过处,纱幔轻扬,将湖光山色滤成一幅流动的淡彩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