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长安城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星月无光的黑暗中吞吐着万家灯火。
崇仁坊东南隅,一座三进宅邸静谧地矗立在街角。
这里虽不及王府豪宅气派,但青砖灰瓦,飞檐斗拱间,仍透着不容小觑的庄重。
内院书房,窗纸透出昏黄的光晕。
李骁临窗而立,身形挺拔如松。
他刚刚封好一封密信,漆印上的痕迹模糊而独特。
信纸是上好的剡溪藤纸,质地坚韧,墨迹已干,透着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
“将军。”
一声低沉的呼唤在门口响起。
李骁回头,看到河西老兵,正肃立在门边。
老兵脸上沟壑纵横,那是河西风沙与岁月共同刻下的痕迹,一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
“来了。”
李骁将信递过去,动作沉稳。
“想办法,通过渠道,尽快送回河西,交到老蔫巴手中。”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让他按信中所列,开始物色绝对可靠,背景清白的人手,以商队伙计,投亲流民等各种身份,分批、隐秘地潜入长安,记住,宁缺毋滥,首要的是底子干净,嘴要严。”
老兵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封信函。
他的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动作却异常稳妥。
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只重重点头,将信小心翼翼贴身藏入内衫暗袋,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按了按,确保万无一失。
“路上小心。”
李骁补充道,目光落在老兵饱经风霜的脸上。
“长安,不比河西。水浑得很。”
“将军放心。”
老兵嗓音沙哑,却透着令人安心的坚定。
“老规矩,人在信在。”
李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有些信任,无需反复确认。
老兵躬身一礼,身影无声地融入,书房外的黑暗中,脚步声几不可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闻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李骁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一股微凉的夜风趁机钻入,拂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
他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长安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平康坊的方向隐约传来缥缈的笙歌。
丝丝缕缕,更衬托出这座宅邸的寂静,以及这寂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他下意识地抚摸腰间。
那里,粗布包裹的“斩机”刀柄传来冰凉的触感,指尖划过布帛的纹理,能感受到,如沉睡凶兽脉搏般的微弱悸动。
这柄伴随他出生入死的战刀,此刻收敛了沙场的锋芒,却依旧与他血脉相连。
帝都的网,已经撒下。
而脑海中,河西的血色戈壁,冰冷矗立的烽燧,那些在风沙中黢黑而质朴的部
他知道,这里的争斗无声,不见刀光剑影,却同样凶险,甚至更为诡谲。
他深吸一口气。
良久,他轻轻合上窗户,将喧嚣与寂静一同隔绝在外。
烛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在背后的书架上,那上面整齐码放着一些兵法典籍和地理图志。
翌日,晨光熹微。
李骁换上了象征五品以上官员的绯色官服,丝绸质地顺滑,在初升的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腰束金带,带上镶嵌着品质上乘的玉扣。
他并未佩戴常规仪刀,而是将那只装有“斩机”的锦袋,稳妥地悬于腰侧。
锦袋是深青色,以银线绣着简单的云纹,与他这一身绯袍金带相配,既不逾制,又隐隐透出不同。
数名亲兵,早已戎装等候在院中,甲胄鲜明,眼神警惕。
这些亲兵,皆是跟随李骁从河西血战中,存活下来的悍卒。
即便在繁华帝都,他们身上那股经过铁血淬炼的肃杀之气,也难以完全掩盖。
骑马行在通往皇城的宽阔天街上,蹄声清脆,敲打着平整的石板路面。
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开张,行人渐多,看到这一行气势不凡的军伍。
纷纷避让,投来或敬畏,或好奇的目光。
皇城之内,气氛陡然变得肃穆。
青灰色的砖墙高大厚重,仿佛承载着数个世纪的沧桑。
廊柱需数人方能合抱,漆色暗红,历经风雨。
甲士持戟而立,铁甲森然,目光如炬,扫视着每一个进出之人。
往来官员或身着深绿,浅青官袍,或如李骁般身着绯袍,他们或行色匆匆,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
见到李骁这一行,尤其是他身后那些与皇城禁军气质迥异的亲兵,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或依礼避让,或窃窃私语。
“那位便是新晋的河西监军副使李将军?”
“听闻在河西立下大功,陛下亲赐‘便宜行事’之权,圣眷正浓啊。”
“如此年轻,看他那些亲兵,煞气不小,果然是边镇来的。”
低语声若有若无地飘入耳中,李骁面色平静,恍若未闻,在引导官吏的带领下,径直前往兵部衙门。
兵部衙署位于皇城东南隅,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群。
飞檐斗拱,气象森严。
门口石狮矗立,目光威猛。
李骁在堂屋等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期间有小吏奉上茶水,他并未饮用,只是静静观察着往来胥吏的神情举止。
这些底层官员动作麻利,眼神却大多带着一种惯常的谨慎与麻木。
一名身着绿袍、面容精干的胥吏趋步上前,恭敬道。
“李将军,郑郎中请您入内叙话。”
李骁颔首,随其穿过一道回廊,来到一间宽敞的值房。
值房内陈设简洁而不失雅致,靠墙立着几个书架,上面堆满了卷宗。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公案后,坐着兵部郎中郑元。
郑元约莫四十岁年纪,留着修饰整齐的三缕长须。
他身着官服,头戴黑色幞头,见李骁进来,便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起身拱手。
“李将军大驾光临,未能远迎,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