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用力拍了拍李骁的肩膀。
“容杨某为大家引荐,这位,便是近日声动长安的少年英雄,陛下亲封的游骑将军,监军,在河西让吐蕃人闻风丧胆的李骁,李将军!”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喧腾的附和与赞叹之声。
在座的除了,杨党核心成员如京兆尹,几位御史台官员,还有许多依附杨家的富商大贾和文人清客。
他们纷纷起身,举杯致意,目光灼灼地聚焦在李骁身上。
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谄媚,以及隐藏在笑容下的审视与计较。
李骁面色沉静,抱拳环视一周,不卑不亢地还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气息。
他的视线,在掠过坐在杨国忠下首,右侧那张食案后的绝色女子时,微微一顿。
那女子身着石榴红蹙金绣鸾凤穿花曳地长裙。
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泥金纱衣,云鬓高耸,斜插一支衔珠点翠金凤步摇。
两侧各簪数朵新鲜的红色牡丹,容颜艳丽夺目,气质雍容华贵中透着一股慵懒的风情,正是虢国夫人杨玉瑶。
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起身,只是优雅地斜倚在软垫上,一手支颐,另一只手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琉璃夜光杯,猩红的葡萄酒液在杯中荡漾。
她那双勾魂摄魄的妙目,正毫不避讳地,带着浓浓兴趣与欣赏,落在李骁的脸上,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宴席正式开始,水陆八珍,觥筹交错。
一道道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
乐伎在屏风后奏起悠扬婉转的霓裳羽衣曲,舞姬们身着七彩纱衣。
随着乐声翩跹起舞,彩袖翻飞,媚眼如丝,舞姿曼妙。
席间气氛热烈,众人轮番向李骁敬酒,言语间多是夸张地恭维其在边关的功绩,称颂其勇武。
更有好事者,借着酒意,旁敲侧击地询问那柄传闻中“神异非凡”,“能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斩机”妖刀。
“李将军,听闻您那宝刀,出鞘必有绿光,锋锐无匹,不知可否让我等凡夫俗子一开眼界?”
一个满脸通红,身着绿色官袍的官员,大着舌头问道。
李骁应对得体,对于敬酒,他举杯示意,浅尝辄止。
对于功绩,他只以“将士用命,侥幸成功”等语简单带过,绝口不提细节。
对于妖刀,他更是直接以“乃家母所遗旧物,不过比寻常横刀锋利些许,不及陛下所赐军械精良,更无甚神异之处”轻轻挡回,语气平淡。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让人无从深究,也不敢强求。
杨玉瑶观察了他许久,此时,她放下酒杯,拿起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沾了沾唇角,嫣然一笑。
她的笑声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竟一时压过了席间的些许嘈杂。
“李将军真是人中龙凤,英雄出少年,这满长安的儿郎,与将军这般的边塞豪杰一比,倒显得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少了几分刚健之气呢。”
她声音娇脆,带着天然的媚意,说话间,亲自执起案上那柄银质的执壶。
袅袅婷婷地走到李骁案前,为他将面前空了的琉璃杯斟满,动作优雅,玉指纤纤。
腕上的金镯与玉镯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一股清雅而持久的异香随之弥漫开来。
“将军久在边塞,风餐露宿,实在是辛苦了,如今回到长安,定要好生歇息,享受一下这太平盛世的繁华才是。”
她眼波流转,目光黏在李骁脸上。
“妾身在城南曲江池畔,有一处小小的别业,景致还算清幽,夏日里尤为凉爽,将军若是不嫌简陋,闲暇时不妨移步一游,也好让妾身有机会,多多聆听将军,讲述那塞外的雄浑风光与激动人心的故事。”
这话语里的亲近与招揽之意,几乎已不加掩饰,带着强烈的诱惑。
席间瞬间安静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李骁和这位权势熏天的虢国夫人之间逡巡。
一时间,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羡慕、嫉妒、好奇、等待着一场好戏。
李骁端起那杯被她亲手斟满的葡萄酒,神色并未因她的亲近而有丝毫变化,目光平静地迎向杨玉瑶那双勾魂眼。
“夫人厚爱,末将感激不尽,只是圣命在身,归期已定,不日即将返回河西整军备武,应对吐蕃,恐无暇领略夫人别业之盛景,实在遗憾。”
“待他日边关靖平,烽烟尽熄,末将再回长安述职,若那时夫人仍未嫌弃,末将定当登门叨扰,聆听教诲。”
他语气恭敬,措辞得体,将“圣命”,“军务”摆在前面,理由充分正当,既全了对方颜面,又明确而坚定地拒绝了眼前的温柔陷阱。
杨玉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这讶异便化为更浓的兴趣,和一种被挑战而激起的征服欲。
她并未着恼,反而掩口轻笑,步摇上的珠串随之轻晃。
“将军真是忠勇可嘉,一心为国,倒显得妾身不知轻重了,那好,妾身可就记下将军这话了,盼着将军早日扫平边患,凯旋归来,届时再聚。”
她举了举杯,仪态万方地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一番交锋,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李骁不卑不亢的态度,既未被美色所惑,也未因权势而屈。
让在座许多原本对他心存轻视的人,不由得暗自收起了几分小觑之心。
酒至半酣,气氛愈发酣热之时,杨国忠拍了拍手,乐伎舞姬如同潮水般悄然退下。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酒意,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得意。
厅内逐渐安静下来,都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今日欢宴,本当尽兴,不谈俗务。”
杨国忠话锋一转,面色故作沉凝。
“然则,我等身受国恩,身居此位,亦当时刻心念国事,为陛下分忧,如今朝中,颇有些尸位素餐,心胸狭隘之辈,阻塞圣听,结党营私,排斥异己,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更非边镇将士之福啊!”
他并未点名,但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剑指宰相李林甫。
他目光转向李骁,语气变得格外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李将军,你此番返回河西,肩负陛下重托,职责重大,王忠嗣节度使,自然是国之干城,战功赫赫,这一点,杨某人也深为敬佩,只是,唉。”
他叹了口气,做出痛心状。
“王节度使性子有时过于刚直,不善变通,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连带着河西的军务,饷械,也常受掣肘,此事想必将军在河西亦有体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骁的眼睛。
“将军回去后,还需多多协助王节度使,稳定军心,巩固防务。尤其这核查兵员,军械,粮草之事,乃是边防根本,最是紧要。”
“这其中,若发现有不合规之处,或是有人暗中作梗,克扣拖延,甚至是,与朝中某些人有所勾连,将军既有陛下亲赐‘便宜行事’之权,当可密奏于陛下,或告知于我,陛下与我都信重你,定为你做主,为河西将士做主!”
这番话,已是赤裸裸的挑拨与拉拢,意图将李骁完全绑上他的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