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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2 / 2)

“抗命不遵,形同谋逆!”

孙二狗持刀而立,杀气腾腾的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全场每一个人的脸。

“再有敢阻挠者,犹如此盔,斩!”

冰冷的刀锋和森然的杀意,让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人顿时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几个原本手按在兵器上的守仓兵,也悄悄松开了手,冷汗直流。

老蔫巴适时上前,他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带着几个仓场老胥吏,迅速喝令道。

“开仓!”

沉重的包铁仓门被胥吏用钥匙和撬棍合力,“嘎吱嘎吱”地依次推开。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些许粮食气息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

然而,仓门打开后眼前的景象。

让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老蔫巴,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紧锁起。

靠近门口的粮囤,或许还勉强盖着一层颜色尚可的陈粮。

但老蔫巴经验丰富,命人用长长的探粮杆往里一捅,拨开表面,

散发出刺鼻的腐味。

更深处,有些粮囤更是夸张,探杆直接插到了底,带出的除了少量霉粮,竟然直接就是黄沙。

有的粮囤甚至偌大的空间几乎是空的,只在入口处象征性地堆了少许粮食,用以蒙骗检查。

老蔫巴,指挥着随行书吏。

“账目记载存粮五百石上等粟米的,实际,表层霉粟不足五十石,下层皆为沙土掺杂,实为虚报空仓,记下来!”

书吏奋笔疾书,笔尖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仓廪内格外清晰。

旁边的仓吏们面如土色,有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即将到来的惩罚。

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开始哭喊着指认张虔陀如何指使他们做假账。

如何与不良粮商勾结,如何将好粮偷运出去贩卖牟利,然后以次充好。

甚至直接空仓虚报的种种罪行。

签字画押,形成了一份份铁证。

与此同时,在张虔陀位于城东的私宅,虽然主人不在,但孙二狗派出的另一队精锐人马,也早已控制了这里。

宅邸内的仆役被集中看管,如狼似虎的兵卒在独眼老兵无声的指引下,直接闯入书房。

很快,便从书架上看似寻常的书籍后面,找到了机关,打开了隐藏在墙壁里的暗格。

从暗格中,搜出了更多来不及转移或销毁的原始账册,记录着城外良田的地契,以及数封与凉州核心人物,甚至隐约提及长安朝中某位“大人”关照的密信。

这些信件用的都是暗语,但结合账册,其意不言自明。

这些更为关键的证据,被小心翼翼地装入木箱,贴上封条,派重兵看守。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被快马接力,迅速传回城中心的监军副使官邸。

一名亲兵快步无声地进入正堂,绕过瘫在地上如死狗般的张虔陀,凑到李骁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骁面无表情地听着,微微点了点头。

再看向堂下已经意识模糊、只会喃喃哀求“饶命”的张虔陀时,李骁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张虔陀。”

李骁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终的审判,在空旷的大堂中回荡。

“你身为朝廷命官,执掌仓廪重地,却贪墨军粮,数额巨大;勾结地方豪强,损公肥私,虚报仓储,欺上瞒下,贻误军机,更兼心怀叵测,监视上官,图谋不轨,以上诸罪,桩桩件件,罪证确凿,铁案如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继续宣判。

“依《唐律疏议·职制律》,《厩库律》及本使监察之权,现将你即刻革去一切职衔,褫夺官服,打入甘州死牢,严加看管,候朝廷派员复核定罪。”

他挥了挥手,不再给张虔陀任何求饶,或辩解的机会。

两名如狼似虎的牙兵上前,像拖死狗一样,一左一右架起彻底崩溃,浑身瘫软的张虔陀,粗暴地将他从冰冷的地砖上拖了起来。

张虔陀的官袍被扯得凌乱,镂头掉落在地,露出散乱的头发,他口中兀自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被两名牙兵毫不留情地向堂外拖去。

那绝望的哀嚎和身体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官邸深处。

这时,闻讯赶来的甘州别驾,司马等一批地方官员,已经慌慌张张地聚集在官邸门外,人人脸上都带着惊疑,恐惧,焦虑不安的神色。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试图从彼此脸上找到答案或安慰,却只看到更多的惶恐。

有人试图上前与守门的牙兵交涉,想要进入官邸探听虚实,但都被守门的牙兵用冰冷的刀鞘和更加冰冷的眼神毫不客气地拦住了。

李骁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衣袍,缓步走到官邸门口。

阳光高照,金辉洒落,照在他年轻却坚毅异常的脸上。

他看着门外这群或惶恐不安,或焦虑万分,或眼神闪烁,心怀鬼胎的官员,目光平静地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诸位。”

李骁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监军使院奉旨办案,查的是关系河西存亡的军国重事,如今案犯已擒,证据已获,人赃并在!后续事宜,自有国法朝廷处置,诸位各安其职,谨守本分,无需在此聚集,若有正常公务,可按常例递帖求见。”

他的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电,扫过几个官员脸上。

“若是为张虔陀说情。”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那就休怪本使,以妨碍公务,同党论处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凛冽的杀气和无上的权威。

众官员面面相觑,脸上血色尽褪,终究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这位监军副使霉头,只得讪讪地拱手行礼。

口称“遵命”、“下官告退”,然后如蒙大赦般,又带着满腹心事,匆匆离去。

心中却是各怀鬼胎,知道这甘州的天,从今天起,恐怕真的要彻底变天了。

午后,阳光透过高窗上的蝉翼纱,将书房内照得一片明亮。

喧嚣暂歇,官邸内恢复了宁静。

李骁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留在书房内。

书房布置得同样简洁,一桌一椅,一架书,墙上挂着一幅河西舆图。

案上摆放着端溪紫石砚,砚旁是一只青瓷笔洗,里面盛着清水。

还有一叠上好的剡溪玉版宣纸,以及几管狼毫笔。

李骁在案前坐下,亲自挽起袖子,从青瓷水盂中舀水入砚,取过一块徽墨,沉稳地研磨起来。

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细腻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书房里,仿佛带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专注,似乎要将所有的思虑都凝聚在这徐徐化开的浓墨之中。

墨成,他铺开两张质地细腻的宣纸,提笔蘸饱了墨汁,略一凝神,开始书写。

第一份,是呈报给皇帝玄宗的正式奏章。

他写得极为谨慎,措辞恭谨而严谨,用的是标准的台阁体,一笔一划,工整有力。

“臣,河西道监军副使、仁勇校尉李骁,诚惶诚恐,顿首谨奏。”

“臣奉天威,监察河西,夙夜兢惕,唯恐有负圣恩,兹查得甘州仓曹参军张虔陀,身负仓廪重责,不思报效,竟敢贪墨军粮,数额钜万,勾结地方豪强凉州王氏,盗卖官粮,以次充好,甚或空仓虚报,更兼监视上官,意图不轨,臣得报后,不敢稍怠,星夜查证,现已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甘州乃河西咽喉,粮储关乎边防命脉。张虔陀之行,非独蠹国肥私,实乃动摇军心,毁我长城,臣依律将其革职拿问,已打入死牢候审,所有账册、密信等证物,封存备查,恳请陛下圣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则河西幸甚,军心幸甚!”

“臣本边鄙武夫,蒙陛下不弃,委以监军之任,敢不竭尽全力,以报天恩,然此案牵涉颇广,根节盘深,后续处置,伏惟陛下乾纲独断,臣昧死以闻。”

写毕,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一字错漏。

语气既展现了雷厉风行的手段,又恪守了人臣的本分。

并将案件的严重性,提升到了关乎边防稳定的高度。

第二份,则是给杨国忠的密信。

这笔迹就显得稍微放松一些,略带行书笔意,但内容更为直白和深入。

“杨相钧鉴:骁顿首再拜。”

“甘州之事,已有初效,张虔陀已擒,其贪墨之巨,触目惊心,账册密信所示,与凉州勾结甚深,分赃记录详实,资金流向,颇有蹊跷,似与长安旧案隐隐有涉,骁以为,此案若深挖之,顺藤摸瓜,或可牵动更大网罗,于相爷大计或有裨益。”

“河西官场,积弊如淤,骁行事虽激,然非常之局,需用非常之手段,方能破冰,幸赖相爷洪福,初步已立稳脚跟,局面已开,然凉州王氏及背后之人,必不肯甘休,后续风波恐烈,下一步行止,伏乞相爷明示。”

“骁虽不才,唯有效死力,以报相爷知遇之恩,边塞苦寒,唯望长安佳音,临书仓促,不尽欲言。”

写毕,他再次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待墨迹干透,用预先备好的火漆仔细封好,盖上代表他监军副使身份的用印。

给玄宗的那份奏章,还额外加盖了那面可以直奏天听的令牌印鉴。

他唤来两名驿站的老卒,他们是孙二狗亲自挑选出来的心腹,身手矫健,机警忠诚。

李骁将两份文书郑重交给他们,沉声吩咐。

“一人双马,八百里加急,这一份,直送长安,呈通进银台司,转呈御前,这一份,送至崇仁坊杨相府邸,亲手交予杨相爷门房心腹,不得有误!”

“诺!”

两名老卒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文书,贴身藏好,目光坚定。

“属下必以性命护送达!”

看着两名老卒领命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官邸院门外,李骁才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一些。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若有所思。

窗影微微一动,独眼老兵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的角落阴影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

“小子,你这把火,烧得够旺,够狠,凉州,还有长安城里那位只手遮天的宰相,从此以后,怕是真要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了,这河西之地,看似广阔,经此一事,只怕再无你的宁日,步步杀机,寸寸险境。”

李骁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透过窗户,望向远处甘州城,灰黄色的城墙雉堞,更远处隐约起伏的群山轮廓。

他的手指,稳定地按在了腰间那柄用粗布包裹的“斩机”刀柄上。

隔着厚实的粗布,也能感受到那刀柄独特的冰凉触感,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被血腥气唤醒,正在缓缓苏醒,渴望更多的饮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刀锋般锐利冰冷的寒光。

“宁日?”

他轻声重复,语气里带着,近乎冷酷的嘲讽。

“他们何曾给过我片刻的宁日,从凉州马厩,到瓜州跳荡营,再到这甘州官邸,既然这潭水注定要浑,要涌起漩涡,那不如就让它更浑一些,漩涡更大一些。”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感受着刀柄传来的冰凉与悸动,声音低沉而坚定。

“水浑了,漩涡急了,才好摸鱼,也才好,让那些藏在深处的大鱼,自己露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