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道明显的投名状。
风险极大,私查当朝三品大员府邸,一旦败露,杨国忠大可撇清关系,自己必死无疑。
但机会也同样明显。
这是取得杨国忠信任,摆脱目前软禁困境,甚至重返军旅的唯一捷径。
对付李林甫的党羽,于他本心并无抵触,甚至可算报仇的一部分。
他脑中飞快权衡。
杨国忠虽非善类,但眼下唯有借其力才能破局。
至于以后,且走一步看一步。
片刻后,他抬眼,迎上杨国忠审视的目光,抱拳沉声道。
“为国除弊,李骁义不容辞,愿效绵薄之力。然则。”
他话锋一转。
“萧府必守卫森严,需些许便利。”
杨国忠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立刻道。
“需要什么,但说无妨!”
“崇仁坊萧府大致布局图,其心腹管家,护院头领之信息,此外。”
李骁顿了顿。
“夜间行动,需通行坊门,躲避金吾巡哨之凭信。”
“好说!”
杨国忠极为痛快,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上刻一个“杨”字,周围饰以卷云纹。
“此牌可通行除皇城,宫城外各坊门及夜禁之路,见牌如见我,图纸与人员信息,稍后便有人送至你处。”
他将令牌递给李骁,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事若成,你便是首功!”
事情既定,三人神色稍缓。
杨玉瑶笑道。
“正事谈毕,那夜明珠还是得看一看的。”
她引着二人至一锦盒前,打开盒盖,顿时一团柔和的珠光盈室,果然不是凡品。
但三人心思皆已不在此上。
略作品评,三人重返宴席。
杨国忠心情大好,畅饮更欢。
杨玉瑶对李骁的态度愈发显得亲密,甚至亲自执壶为他斟酒,纤指偶尔掠过他的手背,温软滑腻。
她旋即命人取来琵琶,纤指拨动,一曲《绿腰》奏得缠绵悱恻,眼波流转间,情意暗藏。
席间众人皆是人精,看在眼里,心思各异,对李骁这个突然冒起又深得杨氏兄妹青眼的边将,评价愈发复杂难言。
宴终人散,李骁告辞。
杨玉瑶亲自送至二门廊下,夜风微凉,她吩咐侍女取来一袭紫貂皮里子的玄色斗篷,亲手为李骁披上。
“夜深露重,李郎小心风寒。”
她指尖为他系领口的丝绦时,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下颌,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温热。
“万事,谨慎为上。”
李骁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旋即恢复常态,后退半步,拱手。
“谢夫人厚赠,骁告退。”
他系紧斗篷,将那块冰冷的杨字令牌握在手中,转身步入长安深沉的黑夜。
身后虢国夫人府的灯火渐远,丝竹声犹在耳畔,却仿佛隔着一重天地。
他知道,自己已接下投名状,正式踏入了杨国忠的棋局,成为他刺向政敌的一把暗刀。
前路凶险未卜,但他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回到赐邸,李骁并未立刻行动。
他需要时间消化信息,更需要可靠的帮手。
独眼老兵阿爷和孙二狗等人,自朔方归来后便在养伤,等待自己的消息。
通过杨国忠提供的那条隐秘渠道,他设法将一封密信送了出去,要独眼老兵独自过来,孙二狗和其他人继续养伤,等李骁重新执掌兵权,再把他们一起叫回去
等待的日子里,他闭门不出,仔细研究杨国忠的人,送来的萧府布局图和相关人员信息。
图纸颇为详尽,标注了书房、账房、内眷院落、护院班房及巡逻路线。
萧炅的管家是个贪财好色的角色,护院头领则武功不弱,曾是江湖人士。
李骁的手指在图纸上,书房的区域反复摩挲,这里是最可能,存放机密文书的地方。
他制定了数个方案,又逐一推翻。
强攻硬取自是下策,调虎离山风险亦高,最好能无声无息潜入,找到东西后迅速撤离。
这需要极高的身手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他希望老兵能收到消息。
孙二狗和其他人都不适合潜入。
深夜,李骁精神一振,悄然启门,一个黑影如狸猫般滑入,正是独眼老兵。
他依旧那副枯瘦模样,独眼在黑暗中闪着冷光,一身夜行衣沾着夜露的湿气。
“来了。”
老兵嗓音沙哑,言简意赅。
“来了就好。”
李骁也不多言,将布局图和令牌递给他。
“目标,京兆尹萧炅府邸,崇仁坊,找其贪墨漕银,强占民田的实证,此牌可助通行。”
老兵接过,独眼迅速扫过图纸,将关键信息记于心中,又将令牌揣入怀内。
“何时动手?”
“明晚子时。”
李骁目光锐利。
“我与你同去。”
老兵独眼眯了一下,似想劝阻,但看到李骁坚定的神色,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诺。”
次日,长安宵禁鼓响过后,整座城市陷入沉寂。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借着夜色掩护,在坊墙屋脊间悄无声息地穿行。
李骁老兵皆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
李骁腰间那柄“斩机”刀被黑布层层缠绕,愈发显得古朴不起眼,唯有偶尔触及刀柄,才能感到一丝冰凉的悸动。
崇仁坊皆是高官显贵宅邸,巡逻的金吾卫明显比他处密集。
但杨国忠的令牌果然有效,遇有盘查,亮出令牌,对方虽疑惑,却也不敢过多阻拦,只是目光在李骁和阿爷身上打量许久。
顺利接近萧府。
高墙大院,朱门紧闭,门前石狮威严。
两人绕至府邸侧后方,这里临近坊墙,相对僻静。
老兵观察片刻,指了指一处墙头。
“从此处入,避开角楼视线。”
两人身手矫健,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院中花木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