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影从他头顶掠过，护卫的皮靴踏着墙砖的声音近在咫尺。
“真他娘的冷，什么时候换班？”
“快了快了，熬着吧，听说里面那批货值大价钱，出了岔子，咱们脑袋都得搬家。”
“闭嘴，不该问的别问！”
护卫们抱怨着走远。
李骁等待片刻，确认安全，才再次发力，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迅速伏低身体，目光如电扫视院内。
院子比他想象的更大。
几座巨大的仓库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只有主通道上零星插着的火把提供着微弱的光照，将建筑物的阴影拉得忽长忽短，更添诡异。
巡逻的队伍明显比墙外看到的更多，他们沿着固定的路线穿梭于仓库之间，铠甲和兵器的轻微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的目标是最中央那座最大的仓库，不仅因为其体积，更因为其门口守卫的数量和警惕程度远胜别处。
深吸一口气，李骁如同鬼魅般滑下墙头，落入院内最阴暗的角落。
他利用一切可供隐藏的阴影，堆放的木箱、货物的角落，建筑的转角，向着那座核心仓库迂回前进。
过程极其缓慢且耗费心神，必须时刻感知周围的动静，预判巡逻队伍的路线。
经过仿佛无比漫长的潜行，他终于接近了目标仓库的后侧。
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远处火把的余光勉强映照。
正如他所料，这里有一扇较小的侧门，但同样有人看守。
两名护卫靠在门边，似乎因为夜深的寒冷和枯燥而有些精神萎靡，不停地跺着脚，搓着手。
李骁像捕食前的猎豹般蛰伏下来，耐心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气侵入骨髓。
但他心如铁石，目光死死锁定那两名守卫。
终于，一队巡逻兵从主路经过，脚步声和谈话声吸引了那两名侧门守卫片刻的注意力，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主路方向。
就是现在！
李骁动了！
身影从黑暗中暴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左手如铁钳般从后方捂住右侧守卫的口鼻，猛地一扳，同时右手中的匕首精准地划过他的咽喉，鲜血喷涌的声音被死死捂住，只剩下一阵急促的呜咽和抽搐。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左脚狠狠踹在左侧守卫的膝窝。
那守卫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李骁顺势放开已死的守卫，身体旋风般一转，手臂勒住跪地守卫的脖颈，猛地发力一扭！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第二名守卫的身体软了下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大的声响。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李骁迅速在两具尸体上摸索，很快从一人腰间摸出一串钥匙。
他强压下剧烈运动后翻腾的气血和伤处的刺痛，尝试了几把钥匙，终于打开了侧门的锁。
闪身入内，一股油味扑面而来。
仓库内部极其昏暗，只有高处的通气窗透下些许微弱的星光。
但就在这片昏暗之中，李骁看到了令他血液几乎凝固的景象。
密密麻麻的木箱堆叠如山，许多箱子已经打开，露出里面的事物。
在微弱的光线下，依然能看清那是一片片冰冷，整齐排列的金属甲叶。
他快步走近，随手拿起一片，触手冰凉沉重，上面清晰地錾刻着大唐军器监的铭文和编号。
旁边打开的箱子里，是一把把制式横刀，刀身虽暗，却透着杀戮的寒光。
再远处，是成捆的强弩，一壶壶的三棱弩箭。
数量之多，远超他的想象！
这足以武装起一支精锐的唐军。
他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阿史那承庆！
朔风商行，他们竟然胆大妄为至此。
将这些帝国利器，卖给正在边境烧杀抢掠的放军！
光是这些军械，已经是铁证。
但他还需要更直接，能指向具体人物的证据。
他的目光在仓库内搜索，很快锁定在角落里的一个厚重的铁皮箱上。
它单独存放，并且上了锁。
时间紧迫！
李骁毫不犹豫，反手抽出背后粗布包裹的“斩机”。
布帛撕裂，古拙的横刀显露出来。
仅仅凭借其本身的锋锐，对准那铁锁，猛地劈下！
“锵！”
一声并不算响亮但却异常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空旷的仓库内回荡。
锁头应声而断。
李骁迅速打开铁箱。
里面是厚厚的文书！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就着通气窗微弱的光线，勉强辨认。
是朔风商行与朔方军某位司马的密信，内容正是商讨这批军械的交接细节和利益分配。
甚至还有几封盖着特殊印记的信，落款是阿史那承庆麾下亲信将领的名字，语气虽然隐晦，但那份默许和指示的味道呼之欲出。
就是这些！
李骁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迅速将这些最关键的文书塞入怀中贴身藏好。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声惊疑的呼喊。
“老张？王五？你们跑哪儿偷懒去了。”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朝着侧门快速接近。
“不好！”
李骁心中警铃大作。
“血，有血！”
门外传来一声尖叫。
“来人啊，侧门出事了！”
尖锐的警哨声瞬间划破夜空。
“狼穴”大院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起来。
无数脚步声，呼喊声，兵刃出鞘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李骁一脚踹开侧门，迎面正好撞上五名闻声赶来的护卫。
“有贼人！”
“在里面，杀了他！”
刀光乍起，数把兵刃同时向他劈来！
退路已断，生死一线！
李骁眼中厉色一闪，不再有任何保留！
体内那股被压抑的愤怒，仇恨，以及连日来的亡命奔逃所带来的暴戾，轰然爆发！
“斩机”刀身猛地一震！
包裹它的残存布条瞬间化为碎片！
刀柄上那枚暗沉的绿松石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妖异绿光，如同地狱睁开的魔眼！
冰冷、恐怖、令人窒息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海啸，以李骁为中心骤然扩散！
冲在最前面的三名护卫首当其冲，他们的动作瞬间僵滞，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
绿光缭绕的刀锋划过！
没有激烈的碰撞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撕裂绢帛又切碎骨骼的诡异声响！
兵器断折！
甲胄崩裂！
身体被轻易地撕开！
鲜血和内脏碎片疯狂喷溅，将墙壁和地面染得一片狼藉！
惨叫声短暂响起又戛然而止。
李骁的双眸已被那妖异的绿芒覆盖，意识几乎被纯粹的杀戮本能所主宰。
他的速度，力量攀升到一个非人的境地，身影如同鬼魅，在绿光的环绕下，每一次闪烁都带起一蓬血雨。
剩下的两名护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
但绿光更快，如影随形，掠过他们的后背…………
李骁冲出货仓门口，整个人已经化身为死亡的风暴。
越来越多的护卫从四面八方涌来，箭矢开始零星射来，钉在他身后的门板上，噗噗作响。
他根本不闪不避。
或者说，在那杀戮本能的状态下，普通的箭矢已然难以命中他高速移动的身影。
“斩机”狂舞，绿芒所过之处，断臂残肢四处抛飞，惨叫声、惊呼声、兵刃破碎声不绝于耳。
他硬生生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向着记忆中的院墙方向冲去。
右肩的旧伤早已彻底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顺着手臂流下，甚至染红了“斩机”的刀柄，但那绿光反而更加炽盛。
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拦住他！”
“怪物，他是怪物！”
“放箭，快放箭！”
护卫们惊骇欲绝，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对手，那刀光简直不像人间之物。
闻讯赶来的商行负责人和那个突厥头目看到庭院里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看到那在人群中肆虐的绿色魔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能让他跑了，库里的东西，不能让人看到。”
商行负责人大吼道。
头目又惊又怒，用突厥语大吼。
“放箭，覆盖那里，快！”
更多的箭矢泼洒而来，几支箭侥幸射中了李骁的背甲和腿侧，虽未深入要害，但也带来了剧痛和阻碍。
李骁猛地一个踉跄，杀戮的狂热状态出现了一丝间隙。
他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院墙！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
他咆哮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绿芒爆闪的“斩机”猛地向墙头掷去！
嗡！
妖刀如同切豆腐般，深深嵌入墙头的夯土砖石之中，绿光缭绕，兀自嗡鸣不绝！
李骁足尖狠狠蹬地，身体如离弦之箭般追着刀势冲向高墙，脚踏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
借着这股冲力和“斩机”提供的支点，几步腾跃，竟如苍鹰般掠上了墙头！
他一把拔出兀自颤鸣的“斩机”，回头望向下方混乱的院落。
火光下，那些装满致命军械的箱子隐约可见，那些惊恐愤怒的脸孔扭曲变形。
他怀中的文书滚烫如火。
没有任何犹豫，他翻身跃下高墙，落入黑沙城更加深沉的黑暗小巷之中。
身后，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尖叫声，以及更加密集的搜捕声，都被厚重的院墙隔断，变得模糊不清。
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带着自由的味道，也带着无尽的血腥气。
他不敢停留，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凭借着刚才惊鸿一瞥记下的巷道布局，向着与城门相反的方向，发足狂奔。
怀中的铁证硌着他的胸膛，沉重，却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
长夜将尽，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