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再次在绝望和咒骂中动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维持着那个丑陋的锋矢阵,一步三晃地往营地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里跋涉。
直到日上三竿,刺骨的寒意才被阳光驱散了些许。
营地空地上,五十个新卒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软泥,瘫倒一地,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的破烂甲胄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们动弹不得。
李骁站在他们中间,胸膛也在微微起伏,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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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里,赵军吏那张刀条脸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阴鸷。
他裹着一件厚实的羊皮袄,揣着手,三角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死死盯着空地中央那个摇摇欲坠却如同疯魔般驱使着新卒的身影。
“呸!”
赵军吏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脸上满是刻骨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小杂种,命还真硬,流了那么多血,还能蹦跶,”
他身边一个獐头鼠目的亲信军卒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赵爷,这小子邪性得很,您看那刀,还有昨天那独眼老鬼。”
“邪性?”
赵军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三角眼里的寒光更盛。
“再邪性,也是个没根没底的贱种,他以为当了个狗屁队正,抱上赵冲那愣头青的大腿,就能翻天了?”
他阴恻恻地瞥了一眼李骁,还死撑…哼,老子看他能撑几天,三日后新卒考核,就是他的死期。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阴狠。
“去,告诉伙房,跳荡营左队,给老子‘好好’关照一下,新兵嘛,就该吃点清淡的,粟米粥,水多放点,盐,省着点用,肉,想都别想,老子倒要看看,他啃着猪食一样的玩意,还怎么给老子练兵立威。”
“是,小的明白。”
獐头鼠目的军卒脸上露出谄媚而阴险的笑容说道。
“保管让他和他手下那群泥腿子,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赵军吏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空地。
李骁正用刀鞘狠狠抽在一个因为脱力而动作变形的刀盾手背上,那士兵惨叫一声,却咬着牙再次举起了破烂的木盾。
“跳吧,蹦吧…”
赵军吏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无声地蠕动着嘴唇。
“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还有王氏夫人的金叶子在等着老子,用你的人头去换钱呢”
他拢了拢羊皮袄,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无声无息地退回了更深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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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初时,开伙!”
他嘶哑地宣布,声音已经破得不成样子。
瘫倒的人群里勉强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
饭,是支撑他们活着的唯一念想。
然而,当充当伙夫的两个新卒,抬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馊臭气味的木桶踉踉跄跄走到营地中央时,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桶里是所谓的“粥”。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粥,是浑浊不堪、几乎全是汤水的混合物,稀得能照见人影。
只有零星的带着霉斑的粟米粒和不知名的,煮得烂糊糊的草根菜叶沉在桶底。
一股浓烈,令人作呕的馊味和霉味扑面而来!
更令人心寒的是,粥桶旁边,只有一小袋粗粝得如同砂砾,颜色灰暗,同样散发着霉味的杂粮饼子,数量少得可怜,顶多够二十个人分。
“就…就这些?”
一个新兵颤声问,声音里带着绝望。
伙夫哭丧着脸。
“赵…赵军吏手下的库丁送来的…说…说跳荡营新卒营,就…就这个配额…”
“放他娘的屁!”
瘫在地上的孙二狗猛地跳起来,眼睛赤红,指着那桶“粥”破口大骂。
“老子昨天还看见右营的人领了厚饼子,这他妈是喂猪的泔水。”
绝望和愤怒如同野火,瞬间在疲惫饥饿的人群中点燃。
压抑了一早上的恐惧和怨气找到了突破口。
“这是要活活饿死我们!”
“连猪食都不如!”
“老子不干了!横竖都是死!”
骚动眼看就要爆发。
“闭嘴!”
一声嘶哑却如同惊雷的暴喝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李骁一步一顿地走到粥桶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桶里那令人作呕的“食物”,又扫过那袋少得可怜的霉饼。
他看着这群累瘫的手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军帐,仔细想了想,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把属于自己队正的口粮全部拿出来了。
片刻后,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袋走了出来。
哗啦一声,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在那半截充当桌案的腐朽木墩上。
不是铜钱。
是几十块拳头大小,颜色焦黄,散发着粗粝谷物香气的杂粮饼子。
虽然干硬得能硌掉牙,但在这些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新卒眼里,这无疑是无上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