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了一整夜,敲打世间万物,也敲打在江辰未曾深眠的神经上。翌日清晨,雨势稍歇,天空依旧是洗不净的灰蒙。学院被雨水浸润,空气清冷,草木挂着水珠,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疏离。
江辰很早就到了办公室,试图用堆积的公务淹没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画面——昏黄灯光下,蜷缩的背影,小心翼翼摩挲着某个小物件的指尖,以及最后那个抬手擦拭眼角的、细微却尖锐的动作。他命令自己专注,将精力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慈善晚会最终筹备,以及苏沫那个重启后进展缓慢的文献数字化项目中。
然而,效率低下得让他自己都感到恼火。数字在眼前模糊,文字失去意义,他的思维总会不受控制地滑向那个位于一楼的、装着防盗网的窗口。他甚至下意识地调出了宿舍楼一楼的监控画面,那个对着101宿舍门廊的摄像头视角。画面中,偶尔有学生经过,一切如常。林夕还没有出门。
这种不受控的、持续的关注,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自我厌弃。苏沫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过多的精力”。他确实投入了过多,多到已经偏离了他一贯的行事准则。
上午九点,监控画面里,101宿舍的门终于开了。林夕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洗得干净的校服,背着双肩包,脸色比前几天更加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仿佛真的彻夜未眠,被某种情绪反复煎熬。她没有抬头,只是沉默地沿着走廊向外走,身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负责监视的干事立刻无声地跟了上去。
江辰关掉了监控画面,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教务系统的一位老师,以核查奖学金生学业状况为由,调阅了林夕入学以来所有的成绩单和课堂表现记录。
记录很快传了过来。成绩优异,稳定在年级前列,各科老师评价普遍是“认真刻苦”、“思维敏捷”、“安静内向”。没有任何污点,完美得如同她最初给他留下的印象。
但这完美,如今看来,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一个能策划匿名邮件、能与陆子昂周旋、能在他严密监控下试图传递信息的人,在学业上表现出色,似乎……也并不矛盾。甚至,这更印证了她的不简单。
他的目光落在“安静内向”这个评语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在他面前激动辩解、泪如雨下、乃至昨晚那无声啜泣(他推断)的模样。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或者,全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
烦躁感如同藤蔓,缠绕收紧。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他越是怀疑她,就越想证明她的可疑;而越想证明,就越是需要投入更多的关注去挖掘证据;这过度的关注,却又在不断模糊着他判断的边界,让他开始对那些看似“真实”的情绪产生动摇。
这是一种危险的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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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如影随形的监视。雨水打湿的石板路映出灰蒙蒙的天空,和她此刻的心境别无二致。她刻意放缓了步伐,微微低着头,让周身都笼罩在一种低气压中。她不需要再做任何额外的表演,只需要将昨夜“情绪宣泄”后的自然疲惫与颓靡表现出来即可。
她知道江辰会看到,无论是通过干事的汇报,还是可能存在的其他方式。她要让他相信,那个“网恋”带来的创伤是真实的,并且正在持续影响着她。
课堂上,她依旧认真听讲,笔记却写得比平时慢了一些,偶尔会停下笔,望着窗外出神片刻,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抽离。这些细微的变化,落在一直暗中观察她的同学眼里,更坐实了她“遇到了什么事”的猜测。流言开始在小小的圈子里悄然蔓延——那个转校生林夕,似乎失恋了,状态很糟糕。
这些反馈,会通过各种渠道,最终汇聚到江辰那里。
午休时,她没有去食堂,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同班的同学帮她带了个面包回来。她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
她在等。等江辰的反应。昨晚那场“无声的示弱”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高棋。它在江辰坚不可摧的逻辑高墙上,凿开了一道依赖情感判断的裂缝。现在,她需要看看,这道裂缝是会自行愈合,还是会在他内心不断扩大的关注下,变得越来越深。
她赌的是后者。赌江辰那套绝对理性的外壳下,并非铁板一块。赌他对“真实”与“脆弱”的潜在好奇,会压倒他对“秩序”和“掌控”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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