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潮时，苏晚竹的睫毛先颤了颤。
她看见自己的指尖悬在半空中，像被无形的线系住的纸鸢，离前方那团染血的墨色衣料不过三寸，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碎石堆里泛着幽蓝的晶化碎片，像极了荒星夜空里那些遥不可及的星子——可此刻最亮的星子，是跪在瓦砾中的陆昭。
他半边脸埋在阴影里，晶化的右臂碎成蛛网，银白碎屑簌簌落在她脚边，露出底下渗血的肌理。
苏晚竹的喉咙发紧，踉跄着扑过去，膝盖撞在碎石上的钝痛她感觉不到，只能看见自己发颤的唇开合：你还好吗？
陆昭缓缓抬头。
他额角挂着血珠，顺着眉骨滑进眼尾，却仍扯出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我在。他声音低哑，像被砂纸磨过的玉，却清晰得像荒星清晨最清亮的风。
晶化的右手缓缓抬起，指节上还沾着碎晶，在她眼前虚虚碰了碰——仿佛这样就算触到了她的手。但有东西正在靠近。
苏晚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
空中浮起一片淡金色的光雾，像被揉碎的莲瓣。
光雾凝聚成影时，她的呼吸突然顿住——那是母亲的模样。
月白裙裾垂落如瀑，鬓边簪着她最爱的素玉簪，连眼角那颗细痣都与记忆分毫不差。
可她的眼尾没有记忆里的温软，像浸在寒潭里的冰棱。
晚竹。那道身影开口，声音像被绷直的琴弦，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
她伸手要来抱苏晚竹，袖口带起的风掀起满地碎晶。
苏晚竹还没动，陆昭已先一步横在她身前。
他晶化的右臂迸出幽蓝微光，虽只剩半截，却像竖起一道无形的墙。
那身影的指尖刚触到光墙，便被震得踉跄后退，莲瓣似的光雾碎了一片。
苏晚竹想去扶他，可手刚伸到他后腰，又停在半空——她摸不到他的温度，只能看见他后背的衣料被血浸透，染成深褐。
陆昭没回头，视线牢牢锁着那道身影：她身上有净世莲的气息。
苏晚竹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等莲开时，你要替娘看遍天枢星的春；想起净世莲在古籍里的记载——至纯至净，却也至刚至冷，容不得半分污浊。
可此刻这道身影的眼尾，没有母亲看她时的温柔，只有审视猎物般的冷意。
你不是娘亲。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镇定，娘亲抱我时，手指会轻轻抖，像怕碰碎了瓷娃娃；你刚才抬手，腕骨动得太利落，像在挥剑。
那身影的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好敏锐的小狐狸。她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莲瓣，我是净世莲的意志残留。
你以为你娘的残魂能撑到现在？
若不是我用莲心裹着她的魂魄，早被暗影啃得连渣都不剩。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感觉不到痛，却看见掌心里那枚荔枝糖的糖纸被攥出褶皱。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封印暗影。净世莲残魂的目光扫过陆昭晶化的右臂，他体内的弑主之眼，与暗影同源。
你身上的皇族血脉，是钥匙。她的指尖泛起金光，只要我借你的身体重生......
不行！苏晚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陆昭染血的胸膛。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见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像被刀割了喉咙的兽。你会吞噬我娘的残魂，对不对？
净世莲残魂的目光终于有了裂痕：否则呢？
你以为你娘想这样？
她宁可魂飞魄散，也不愿看你被暗影撕成碎片！
风突然卷起满地碎晶。
苏晚竹看见陆昭晶化的右臂又崩落一块，露出底下白骨森然。
他的手指悄悄勾住她的小指——隔着无形的屏障，她只能看见他指尖微微发颤，却触不到那点温度。
晚竹。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信我。
苏晚竹突然想起荒星的夜。
那时她缩在破帐篷里，听着辐射兽的嚎叫，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被撕碎。
可后来有个身影翻进帐篷，往她怀里塞了颗荔枝糖，说：我在，别怕。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净世莲残魂：要封印暗影，不需要你吞噬我娘。她摸出怀里那枚荔枝糖，糖纸在她掌心发出细碎的响，我有双生晶核。
净世莲残魂的瞳孔骤缩。
与此同时，陆昭晶化的右臂突然爆出刺目蓝光。
苏晚竹看见他脖颈上的青筋凸起，像爬满裂痕的老树根。
他的血滴在她手背上，她终于感觉到了——不是温度，是重量，是真实的、活着的重量。
晚竹。他低笑一声，血沫溅在她衣襟上，我帮你引。
空中突然传来布料撕裂般的声响。
苏晚竹抬头，看见虚空里裂开一道细缝，像被刀尖划开的幕布。
缝后有猩红的光透出来，照得满地碎晶泛出妖异的红。
净世莲残魂猛然转头，脸上的冷意终于裂成惊慌：暗影......
话音未落，暗影从虚空裂缝中浮现，狂笑声震动天地：暗影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苏晚竹耳膜生疼。
她望着那道裹在黑雾里的身影——说是已不准确，更像团翻涌的腐肉与金属混合的怪物，无数晶化尖刺从脊背炸开，每一根都滴着暗红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