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依然带着温度,像荒星冬天里突然窜起的篝火。
而在他们头顶,被光束撕裂的红绸正缓缓飘落,落在那枝断了的雪柳上,像给春天系了朵血色的蝴蝶结。
陆昭的指腹刚触到苏晚竹掌心,便觉出不对——那片本该暖热的肌肤正泛起细密的冰碴,像荒星极夜时覆着薄霜的石片。
他猛地攥紧她的手,却见她腕间的红绳正渗出幽蓝荧光,那是镜影分身术透支本源的征兆。
晚竹?他的声音发颤,绣春刀还攥在另一只手里,刀脊抵着掌心的薄茧,你的手......
苏晚竹抬头对他笑,眼尾的朱砂痣却褪成了淡粉,像被雨水冲淡的墨。阿昭,我没事。她的声音轻得像要飘走,可指尖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这是他们在荒星时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别慌,我有底。
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掠过一道灰影。
毒娘子的面纱扫过苏晚竹手背,一个青瓷瓶精准落进她掌心。撑住,别让身体彻底晶化。低哑的女声混着蛊虫振翅的轻响,等陆昭转头,那道影子已融进廊下的阴影里,只余半片沾着药香的碎叶落在红绸上。
苏晚竹捏紧瓷瓶,喉间泛起铁锈味——她早该想到,镜宫终局阵的反噬不会只伤沈青崖。
三日前启动影遁术时,她便察觉经脉里有冰晶在爬,可当时满脑子都是陆昭鬓边的雪柳,想着再撑撑,等拜完堂就告诉他。
阿昭,护好宾客。她突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趁他发怔时抽回手。
绣春刀的刀柄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反手握住,刀尖重重扎进礼台中央的青铜阵眼。
血珠顺着刀身滚落,在阵眼刻着的星图上绽开红梅。
沈青崖的嘶吼陡然拔高,半空中的血玉镜裂出蛛网纹,原本倾泻的辐射光束像被掐住脖子的毒蛇,骤然调转方向,嘶嘶作响着缠向他的虚影。
不!
这不可能——沈青崖的左手还停在掐脖子的姿势,右手指向苏晚竹的方向,你用了她的血!
你怎么会......
苏晚竹望着他瞳孔里翻涌的幻象碎片:七岁的自己蹲在兰圃里,把沾着泥的素心兰塞进他手心;十五岁的苏母握着他的手调香,说青崖的鼻子比猎犬还灵;还有昨夜他在镜宫密室里,对着苏母的遗像喃喃我本想替你清理门户。
我娘教过我,解局要找线头。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晶化的冰碴正从指尖往小臂蔓延,而你的线头,从来都是她。
辐射光束裹着紫电劈下时,沈青崖终于露出荒星流民被狼群围住时的绝望。
他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臂,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二十年的执念:原来...原来你不是她的影子,是她的刀。最后一个字消散在光束里,只余下半块染血的玉牌坠子,一声砸在苏晚竹脚边——那是苏母当年送他的生辰礼,刻着二字的墨玉。
陆昭冲过来时,苏晚竹正弯腰捡起玉牌。
她的右手已经完全晶化,像块被冻住的蓝水晶,连指尖的血珠都凝在半空,泛着冷光。
晚竹!他的呼吸撞在她发顶,颤抖的手抚过她晶化的手臂,毒娘子的药呢?
快喝!
苏晚竹把玉牌塞进他手里,另一只手攥着瓷瓶的指节发白。来不及了。她仰起脸,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阿昭,玉昭还在镜宫深处。
她握着终止机关的密钥,刚才我用影遁术时,看见她躲在...躲在观星阁第三层的暗格里。
陆昭的瞳孔骤缩。
他早该想到,沈青崖不过是明棋,玉昭这个皇帝私生女,才是镜宫真正的局眼。
可此刻他顾不上骂自己迟钝,只盯着苏晚竹晶化的手臂一寸寸往肩膀爬,像极了荒星雪暴里被冻住的枯树。
我这就去。他扯下腰间的金丝软甲,要裹住她的手臂,你撑着,等我回来——
阿昭。苏晚竹突然拽住他的衣襟,晶化的指尖在他玄色吉服上划出道蓝痕,如果我撑不住...记得把我埋在荒星的红砂坡,那里能看见最亮的星。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低头咬住她晶化的指尖。
钝痛混着铁锈味漫开,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水雾,哑声道:苏晚竹,你敢说这种话,我就把红砂坡的星子全摘下来,砸在你棺材上。
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晚竹转头,看见礼厅角落的青瓷瓶滚在地上,那是她刚才握碎的——原来她根本没力气拔开瓶塞。
陆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然松开她的手。
他解下绣春刀递给她,刀鞘上字的刻痕在火光里发亮:拿着,我去去就回。转身时,他的玄色披风扫过她的晶化手臂,带起一片细碎的冰晶,像下了场蓝色的雪。
苏晚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镜宫方向,突然笑了。
她的左脸还暖着,右脸却已开始晶化,连嘴角的弧度都凝住了。
她摸出袖中最后半块桂花糖,是陆昭三日前塞给她的,此刻糖纸都被体温焐得发软。
阿昭,你说要替我挡住风雨。她把糖含进嘴里,甜意混着血味在舌尖炸开,可这次,我替你挡住雷。
镜宫深处,观星阁第三层的暗格里,玉昭抚过掌心的青铜密钥。
她望着下方礼厅的混乱,听着沈青崖最后那声嘶吼,唇角勾起冷嘲的笑。
沈先生,你终究还是看错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摩挲着密钥上的星纹,苏晚竹不是谁的刀,她是团火——烧尽所有局,烧穿所有命。
而在她脚边,一盏青铜灯台悄然亮起幽蓝火光,灯油里浮着半片素心兰的花瓣,正随着火焰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