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庙方向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
陆昭望着苏晚竹的侧影,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袖中最后一颗糖,是她最爱的蜜橘味,糖纸都被体温焐得发软。
他将糖塞进她掌心,指腹轻轻蹭过她腕间的红绳:\"等事了,我带你去城南买糖人。\"
苏晚竹捏着糖,甜味在指尖蔓延。
她望着石壁上两人交叠的影子,轻声道:\"好。\"
窗外,启明星已爬上东边的天空,像把淬了光的刀,正缓缓劈开夜幕。
密室烛火在铜灯里噼啪作响,陆昭靠在石墙上,左手无意识摩挲左肩纱布。
毒针留下的金芒已淡成浅黄,但抬臂时仍有细微滞涩——韩无夜的毒术到底留了根刺在血肉里。
苏晚竹正低头整理荒星带回来的毒囊,听见动静抬眼,撞进他沉如深潭的目光。
\"阿竹。\"陆昭开口,声线比往日多了层砂纸般的粗糙。
他右手探入衣襟,指尖在锁骨下方暗袋顿了顿,摸出枚羊脂玉佩。
玉质因常年贴身温润如脂,表面浮着淡青云纹,最中央刻着极小的\"昭\"字,边缘还凝着半枚氧化的血渍。
苏晚竹瞳孔微缩。
她认得这纹路——五年前在荒星黑市,曾见过幅前朝皇室秘图,图上太子腰间玉佩与这枚分毫不差。\"这是...\"
\"我父亲的遗物。\"陆昭将玉佩轻轻放在石桌,玉与石相碰的轻响惊得烛火晃了晃。
他指腹抚过\"昭\"字,像在触摸某种遥远的温度,\"当年他被污蔑通敌,行刑前塞给我的。
有了它,能证明我是前朝太子遗孤的身份。\"
\"你要做什么?\"苏晚竹指尖掐进掌心,腕间红绳勒出浅痕。
她突然想起墨先生的话——韩无夜要复活的,正是前朝太子。
而陆昭,是那太子的遗孤。
\"这次不能再让他得逞。\"陆昭抬眼,眼底翻涌暗潮,\"韩无夜要复活的是我父亲,可他根本不知道,当年我父亲宁死不愿发动血祭。若我以太子遗孤身份出现,或许能扰乱他们的阵脚。\"
\"不行!\"苏晚竹猛地起身,石凳在地上擦出刺耳声响。
她绕过石桌按住陆昭欲收玉佩的手,他手背上还留着前日替她挡毒针的擦伤,此刻被按得泛红,\"你忘了韩无夜的手段?
他若知道你是太子遗孤,只会更疯魔——拿你当活祭品,比用我的血更直接!\"
陆昭手指在她掌下蜷了蜷,想要回握又怕弄疼她。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那你呢?你去赴约,他们要的是你的命。\"
\"所以我更要去。\"苏晚竹松开手退后半步,月光从透气孔斜切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银边。
她摸出怀里青铜徽章,\"辰之血脉\"的刻痕硌着掌心,\"我母亲当年为阻止血祭,放弃辰星女王身份,被苏家唾弃一辈子。我若退缩,才是真正负了她。\"
陆昭望着她紧抿的唇,突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伤处被压得发疼,他却舍不得松开半分。
苏晚竹发顶蹭着他下巴,带着血影草残留的香气,混着淡淡药味,像极了荒星暴雨夜那间破木屋的温暖。\"阿竹,\"他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她耳尖,\"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你出事。\"
苏晚竹睫毛颤了颤,温热湿意渗进他衣襟。
她闭眼将徽章按在他心口:\"我也怕。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更夫梆子声再次响起,咚——咚——苏晚竹轻轻推开他,走向窗前。
月光漫过她肩,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触到石桌上的玉佩。
\"娘亲,\"她望着天边圆月,声音轻得要被风卷走,\"当年你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心里装着千斤重的事?你说'别学娘亲的软弱',可我现在才明白,你所谓的软弱,不过是用一生守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真相。\"
窗外忽然拂过微风,吹得窗棂铜铃轻响。
苏晚竹摸了摸腕间红绳——母亲留下的最后信物。
她转头看向陆昭,眼里水光已收尽,只剩星火般的坚定:\"三日后,我会让韩无夜知道,辰星的血脉,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陆昭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笑了。
他拾起玉佩重新收进暗袋,动作比方才稳了些:\"好,我听你的。但你记住——\"他取出袖中最后半块蜜橘糖塞进她掌心,\"若有危险,吹我给你的银哨。就算天枢星炸了,我也会冲过来。\"
苏晚竹捏着糖,甜味在指尖蔓延。
她望着陆昭腰间空荡荡的刀鞘——绣春刀还在苏怜月丫鬟那里,却突然安心。
有些东西比刀更锋利,比如同生共死的决心。
深夜,苏晚竹站在苏家药房外老槐树下。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阴影。
她摸了摸怀里毒囊,除了蚀骨粉,还有种深紫色粉末——荒星特有的影毒花,遇血即溶,能让中者在剧痛中幻觉丛生。
她望着药房紧闭的木门,指尖轻轻划过门楣铜锁。
风掠过发梢,带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像是催促,又像应和她心中翻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