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后巷的风裹着靛蓝染料的苦腥气灌进领口,苏晚竹的手指还停在腕间那粒红痣上。
鸦的话像根烧红的铁钎,正一寸寸凿开她记忆里最模糊的角落——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是命也是灾\"时,眼底那抹深切的恐惧,原是早知道这血脉会招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老槐树的枝桠在头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望着树洞里鼓囊囊的信笺,喉间突然发紧。
那是她昨日用荒星特有的火麻纸写的,墨迹里掺了母亲手札里提到的\"星芒草汁\",只有特定温度下才会显形。
此刻信笺边缘沾着新鲜的泥印,显然被人动过。
\"苏姑娘。\"
沙哑的男声从树后传来,苏晚竹的短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出。
月光漫过老槐的枝桠,照见树影里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者,银发在夜风里翻卷,左眼角有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旧疤,像条狰狞的蜈蚣。
她的刀尖停在老者喉结三寸外。\"你是...\"
\"墨非。\"老者抬手抚过那道疤,\"当年苏夫人身边的影卫,排行第三。\"他的目光落在苏晚竹腕间的红痣上,喉结动了动,\"你长得真像她,连生气时眼尾上挑的弧度都一样。\"
苏晚竹的手指微微发颤,短刃\"当啷\"坠地。
五年前被驱逐时,她只记得周氏在祠堂里摔碎茶盏骂\"灾星\",却忘了母亲房里那幅被撕碎的画像——画中女子左眼角的泪痣,此刻正随着老者的动作在记忆里清晰起来。
\"她说你死在荒星的辐射区。\"墨非弯腰捡起短刃,刀身映出他发红的眼尾,\"上个月收到商队传信说苏家二房嫡女回了天枢星,我还当是周氏那毒妇耍什么花样。直到刚才闻到你信里的星芒草味...\"
\"我母亲...\"苏晚竹攥紧袖中揉皱的糖纸,\"你说她'背叛'?\"
墨非的疤突然抽搐起来。
他从怀里摸出个铜匣,掀开时飘出淡淡药香——正是苏晚竹白日里在茶盏中闻到的沉水香。\"二十年前,影卫十二辰奉先皇遗诏守护龙脉。你母亲是辰字首座,本应带着血脉引阵重启。可她临阵叛逃,说'龙脉不该成为权力的燃料'。\"他将匣中泛黄的信笺推到苏晚竹面前,\"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用辰字密语写的。\"
苏晚竹的指尖刚碰到信笺,墨非突然扣住她手腕:\"要解这密语,得用荒星的赤焰花熬水熏蒸,再在月圆夜对着北斗第七星的光。\"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她早料到有今天,所以让我在荒星等了二十年。\"
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墨非的疤猛地绷直,迅速将铜匣塞回苏晚竹怀里:\"韩无夜的人来了。\"
苏晚竹竖起耳朵。
二十步外的青石板传来靴底擦过碎石的轻响,是影卫特有的\"猫步\"——韩无夜训练影卫时,曾要求他们踩碎三枚铜钱而不发出声响。
此刻那声响却比往日粗重,显然来了至少十人。
\"李文远的假消息奏效了?\"她摸出怀里的糖,糖纸窸窣作响。
\"那小子往城南药铺跑了三趟,说'苏姑娘带着徽章要去南疆'。\"墨非扯下腰间的铜铃晃了晃,远处传来两声夜枭啼鸣,\"我让荒星来的商队在西市放了把火,现在韩无夜的人至少分了一半去追。\"
脚步声在染坊外的青砖墙下停住。
苏晚竹隔着墙都能听见金属擦过剑鞘的轻响——是影卫惯用的乌鞘刀。
她将铜匣塞进衣襟最里层,指尖摸到陆昭昨日塞给她的蜜饯盒,突然笑了:\"陆昭说这巷子有密道,在老槐树的根须下。\"
\"他倒是有心。\"墨非扯下自己的粗布外袍罩在她身上,\"我去引开他们,你顺着墙根数第七块青石板,往下压三寸。\"他转身要走,又顿住,\"当年你母亲叛逃前说过,'若有一日血脉现,让阿竹记得,人心比龙脉更值得守护'。\"
苏晚竹望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听着那边传来刀剑相交的脆响。
她蹲下身,指尖在青石板上摸索,第七块的缝隙里还留着新鲜的泥印——是陆昭昨夜带她踩过的痕迹。
月光漫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她脚边投下斑驳的影。
远处传来韩无夜冷冽的喝令:\"搜!活要见人,死要见血!\"她压下青石板,地底传来机关转动的轻响,凉意裹着潮湿的土腥气涌上来。
怀里的铜匣突然发烫,像母亲当年的手。
苏晚竹摸出陆昭给的蜜饯,含了一颗在嘴里。
甜意漫开时,她想起白日里他说\"糖能压惊\",此刻却觉得这甜里混着铁锈味——是血,也是希望。
密道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陆昭的绣春刀碰在石壁上的轻响。
她弯起嘴角,扶着墙沿往下走。
身后的月光被青石板缓缓盖住,像一块黑色的幕布,即将拉开新的剧幕。
密道内的湿气裹着青苔味漫上来,苏晚竹刚迈出半步,手腕便被人稳稳攥住。
陆昭的掌心带着绣春刀鞘的凉意,却比任何暖炉都让人安心:\"脚边第三块砖松动,我前日试过。\"他另一只手举着火折子,昏黄的光映得他眼尾泛红,\"韩无夜的人分了三拨堵巷口,墨先生引走的是最弱的一队。\"
苏晚竹的心跳还擂在喉咙口,听见\"墨先生\"三字,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衣襟里的铜匣。
那是母亲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一下下发烫,像在提醒什么。\"他的疤...\"她声音发涩,\"和我娘画像上的位置一样。\"
陆昭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骨:\"影卫十二辰,每个首领都有与主家对应的印记。\"火折子突然明灭两下,他侧耳听了听上方动静,\"韩无夜的乌鞘刀出鞘声变了——他在急。\"
头顶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混着影卫吃痛的闷哼。
苏晚竹忽然笑了,荒星五年她听过太多这样的声音,是猎物撞进陷阱时的挣扎。\"墨先生用了'乱影步'?\"她想起白日里墨非演示的步法,\"当年我娘教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