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外的雨还在下,打湿了门楣上\"悬壶\"二字,也打湿了墙根下那封被风吹落的密信——信末的落款,是二十年前苏家祠堂的守夜人。
\"此乃前朝血玉。\"赵明远指尖抚过玉身,声音沉得像块石头,\"昨夜我房里的三等仆役起夜,见三小姐院中窗纸透亮,本想提醒添灯,却见她正对着这玉磕头!\"他突然提高声调,\"更要紧的是,玉身刻着前朝太子的龙纹,这是余孽信物!\"
祠堂里炸开一片议论。
苏怜月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三妹妹在荒星待了五年,莫不是被那些流民洗了脑?\"二房的林氏扯了扯她的袖子,却也跟着叹气:\"到底是灾星,回来就没好事。\"
苏晚竹垂着眼,任那些唾沫星子溅在身上。
她望着赵明远手中的血玉,看着看着,睫毛忽然颤了颤——玉身内部有极微弱的震动,像荒星黑市卖的\"毒粉胶囊\",用薄蜡封着剧毒粉末,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我...我不知道这玉怎会在我房里。\"她抬起头,眼眶迅速泛红,手指攥着素白衫角,\"我昨日才回府,连床帐都是春桃换的...\"
\"阿竹。\"周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苏晚竹转头,正看见周氏被两个锦衣卫押着站在祠堂门口,她鬓发散乱,珠钗歪斜,却还维持着端庄的语气:\"你若早说在荒星受了委屈,我便是拼了这张老脸,也会求家主接你回来。可你怎么能...\"她吸了吸鼻子,\"怎么能去碰这些东西?\"
苏晚竹望着周氏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突然想起昨夜春桃转述的话——周氏让陈九把书信烧了,却独独留了封\"三夫人之死\"的威胁信。
原来这出戏码,周氏早和赵明远搭好了台,血玉是引子,龙纹是罪名,连她房里的\"赃物\",都是他们趁她不在时塞进去的。
\"依祖训,藏匿血玉者,逐出宗祠。\"赵明远趁热打铁,目光扫过苏文远,\"家主,此等大罪,不可轻饶!\"
苏文远摸着胡须没说话。
苏怜月的笑声又响起来:\"逐出宗祠算什么?我听说前朝余孽都是要砍头的,三妹妹莫不是想...\"
\"够了。\"苏晚竹突然开口。
她望着赵明远手中的血玉,眼尾的泪还没干,声音却稳得像块石头,\"长老说这是前朝血玉,可曾验过?\"
祠堂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响。
赵明远的手顿了顿,玉匣在他掌心微微发颤。
苏晚竹望着他骤缩的瞳孔,慢慢勾起嘴角——她在荒星见过太多这种眼神,猎物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时,总爱把弱点暴露在最显眼的地方。
\"长老。\"她向前走了半步,素白衫角扫过赵明远的锦袍,\"您说这玉是从我院里搜出的,可您让人搜房时,可有叫上族老见证?
您说玉身有前朝龙纹,可您让人验过玉质年份吗?\"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玉身,震动突然加剧,\"还有...这玉里,怎么有股怪味?\"
赵明远的脸色瞬间煞白。
苏晚竹垂眸沉默的片刻,耳中清晰地捕捉到赵明远喉结滚动的轻响。
荒星五年,她早学会从最细微的声响里分辨对手的破绽——那声吞咽里藏着慌乱,像极了黑市商人被拆穿假货时的本能反应。
\"长老可曾验过此玉?\"她抬眼时,眼底的雾气散得干干净净,只剩寒潭般的清明,\"它并非完整,而是被人为加工过。\"
祠堂里的抽气声比之前更密了些。
赵明远的手指在檀木匣边缘抠出白印,玄色锦袍下的肩膀微微发颤:\"三小姐莫要胡言——\"
\"胡言?\"苏晚竹打断他的话,从袖中取出个铜柄放大镜。
这是昨夜陆昭托人送来的,镜身还带着他惯用的沉水香。
她捏着镜柄的手稳如磐石,\"长老可知,荒星黑市最常见的骗局,就是用蜡壳裹着毒粉的'神药'?\"
话音未落,她已将放大镜对准血玉。
烛火在镜片上折射出细碎光斑,照见玉身表面极淡的粘合痕迹——两条几乎与纹路重合的细缝,像被刀背轻轻划过的茧。
\"看这里。\"她将放大镜递向最近的三长老,\"玉壳是拼接的,中间填了东西。\"
三长老接过放大镜的手在发抖。
他凑近一瞧,喉结猛地滚动两下,镜柄\"当啷\"掉在青砖上。
赵明远的脸瞬间白过案上的素烛。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玄色锦袍下摆扫翻了供桌旁的茶盏,瓷片飞溅的脆响里,他扯着嗓子喊:\"妖言惑众!这定是你从荒星学来的邪术——\"
\"那便验一验。\"苏晚竹弯腰拾起那枚血玉,指尖在粘合处轻轻一按。
玉身果然发出细微的\"咔\"声,像荒星沙暴天里,冻硬的兽骨裂开的动静。
她望着赵明远骤缩的瞳孔,突然笑了,\"长老不是说这是前朝余孽的信物么?不如用祠堂的香火烤一烤,看它显不显灵。\"
不等众人反应,她已将血玉搁在香炉旁。
檀香的热气裹着玉身,原本斑驳的暗褐纹路渐渐泛红,像被火烤化的血。
\"三小姐疯了!\"苏怜月的石榴裙蹭着供桌往后缩,发间珠钗撞出乱响,\"那是祖宗牌位前的香炉——\"
\"砰!\"
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尖叫。
血玉表面裂开蛛网似的细纹,一缕淡紫色烟雾从中渗出来,像条吐信的蛇。
祠堂里炸开一片惊呼。
林氏的绢帕掉在地上,她捂着口鼻退到墙角;二房的庶子撞翻了烛台,火舌舔着幔帐往上窜;连苏文远都站了起来,胡须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毒烟!\"春桃的尖叫带着哭腔,她扑过来要拉苏晚竹,却被苏晚竹反手按住肩膀:\"退到门口,别碰烟雾。\"
烟雾越散越浓,带着股甜腻的腥气,像腐坏的曼陀罗。
赵明远踉跄着撞在供桌上,玄色锦袍被烛火燎出个洞,他盯着那团紫雾,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这毒烟他再熟悉不过,上个月他刚让手下从黑市买了十匣,说好要混在苏晚竹的茶里。
周氏站在祠堂门口,被两个锦衣卫架着。
她望着那团紫雾,鬓角的珍珠簪子\"啪\"地掉在地上。
原来赵明远没按计划来——他们本打算在苏晚竹房里搜出血玉时,她便哭着替继女求情,坐实苏晚竹\"不知悔改\"的罪名。
可现在...她望着赵明远烧焦的袍角,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都退下!\"
一声冷喝劈开混乱。
陆昭带着四名锦衣卫撞开祠堂门,玄色飞鱼服翻卷如浪。
他的目光扫过满室狼藉,最后落在苏晚竹身上。
她站在烟雾边缘,素白衫子被熏出几道灰痕,发间的随云髻散了半缕,却仍挺直脊背——像株长在荒星岩缝里的野荆,风越大,越往上窜。
\"封门!\"陆昭甩出兵刃,寒光掠过众人头顶,\"取冰魄草来!\"
四名锦衣卫迅速散开,两人用浸了水的锦缎封住门窗,两人从怀中取出青瓷瓶,将绿色药粉撒向毒烟。
紫雾遇药粉便像雪遇阳光,滋滋作响着消散。
陆昭解下腰间的丝帕,裹住血玉残片,转身时瞥见赵明远发颤的指尖,冷笑一声:\"苏长老,这血玉里的毒烟,倒和上个月西市毒杀商户的案子用的一样。\"
赵明远的膝盖\"咚\"地磕在青砖上。
苏晚竹望着他瘫软的模样,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要让他们自己把刀递到你手里。\"她摸了摸腕间的素绢带,那是母亲旧衣改的,还留着淡淡皂角香。
\"陆千户。\"她往前走了半步,素白衫角扫过赵明远的玄色锦袍,\"劳烦你彻查。毕竟...\"她顿了顿,眼尾微微上挑,\"这血玉要是真和前朝余孽有关,苏家可担不起这罪名。\"
陆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
他从怀中摸出颗桂花糖,不动声色地塞进她掌心。
祠堂里的人渐渐散了。
苏晚竹捏着那颗糖往回走,月光落在她肩头,将影子拉得老长。
春桃抱着她的外衫跟在后面,絮絮说着周氏被家主叫去训话的事,她却充耳不闻——她的目光落在袖中半块血玉残片上,在月光下,残片缝隙里似乎沾着些淡金色粉末,像极了荒星黑市传说中的\"蚀魂粉\"。
深夜,苏晚竹借着烛火打开密室。
墙上的暗格\"咔\"地弹开时,她将残片放在青铜灯案上。
烛火摇晃间,那点淡金粉末突然闪了闪,像双藏在黑暗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