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正中央时,苏晚竹正蹲在廊下看小丫鬟们晒梅干。
竹匾里的青梅被晒得皱巴巴,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陆昭给她的那颗蜜渍梅子。
\"三小姐,二夫人派人来请。\"春桃捧着青瓷茶盏过来,茶烟里映出她紧绷的脸,\"说是备了补汤,要慰劳您刚回府的辛苦。\"
苏晚竹指尖在梅干上轻轻一按,果肉软得能挤出汁。
她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荒星矿洞里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次她饿得发昏,捡了流民扔的半块饼,咬下去才发现掺了毒蘑菇,舌头发麻的滋味至今难忘。
\"回吧。\"她站起身,月白衫角扫过竹匾,\"替我挑两串新晒的茉莉花,带过去给二夫人。\"
林氏的暖阁飘着甜香。
苏晚竹掀帘进去时,正见她倚在湘妃榻上,腕间翡翠镯子碰着鎏金茶盘叮当作响。
案几上摆着个青釉汤壶,白汽从壶嘴钻出来,在雕花木窗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晚竹来了。\"林氏招招手,丹蔻指甲点着汤壶,\"我特意让厨房煨了三日的五参乌鸡汤,你看这汤头——\"她揭开壶盖,琥珀色的汤里浮着枸杞和红枣,\"最是补气血的,你在荒星受了苦,可要好好补补。\"
苏晚竹上前两步,鼻尖掠过若有似无的苦。
她盯着汤里飘着的人参须,突然想起荒星黑市上的老医婆——那老婆子总说,补药过了量,比毒药还狠。
\"多谢二嫂挂心。\"她接过青瓷碗,指尖隔着帕子碰了碰碗沿,温度烫得惊人。
低头时睫毛扫过汤面,倒映出林氏在身后翘起的嘴角。
\"二嫂这汤熬得用心。\"她将碗搁在案角,\"只是方才来的路上,我闻见西院的栀子开了,想着二嫂最爱这花,便让春桃摘了些。\"她转头对门外道,\"春桃,把花拿进来。\"
春桃捧着青花瓷瓶进来时,林氏的目光果然被雪白的栀子吸引。
苏晚竹趁机用帕子掩住手,袖中竹管轻轻一抖——那是荒星流民用来追踪猎物的粉,掺了荧光草的碎末,在月光下会泛着幽蓝。
\"这花配二嫂的妆匣正好。\"她笑着将花瓶放在汤壶旁,\"对了,我晨起时受了风,方才在院里喝了碗姜汤,这会子实在喝不下热汤。二嫂不嫌弃的话,不如让秋云姐姐尝尝?\"
秋云正站在帘后打扇,闻言浑身一僵。
林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尾细纹堆成褶皱:\"秋云笨手笨脚的,哪配尝这汤。晚竹你...\"
\"二嫂若不嫌弃,我明日让厨房再煨一锅。\"苏晚竹抚着腕上的素绸带,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今日实在是没口福了。\"
林氏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苏晚竹从容的模样,突然想起昨日小桃说的——老爷把中馈玉牌给了这灾星。
汤壶里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见自己笑着应:\"原是我考虑不周,晚竹身子弱,确实该慢慢来。\"
苏晚竹告退时,秋云跟着送出来。
穿廊下过时,风掀起秋云的月白裙角,露出被荧光粉染蓝的丝线——那是方才她弯腰捡帕子时,苏晚竹袖中竹管扫过的痕迹。
\"三小姐慢走。\"秋云福身时,鬓边珠花晃了晃。
苏晚竹望着她发间的银簪,想起荒星猎人追踪猎物时说的话:\"要让猎物自己走进陷阱,得先给它系根引线。\"
回到院子时,春桃捧着药箱候在廊下:\"方才您说受了风,奴婢让厨房熬了姜茶。\"
苏晚竹接过茶盏,姜的辛辣漫开。
她望着院角那株老梅树,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昨夜父亲给的玉牌还在袖中,触手温凉。
\"去取些糯米。\"她对春桃道,\"再找个细口瓷瓶,要能装下一盏茶的量。\"
春桃应了,转身时又被叫住:\"记得锁好门,莫让野猫碰了。\"
暮色漫上屋檐时,秋云回到林氏房里。
她掀起裙角要换衣服,却见裙边沾着星点蓝粉,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夫人。\"她凑近烛火,\"这粉...\"
林氏正拨着算盘,听见动静抬头。
烛火映得她脸上明暗不定,半晌才冷笑:\"管它什么粉,明日按计划行事。\"她放下算盘,\"让厨房明早备锅百合莲子汤,要滚烫的。\"
秋云应了,退到廊下时,那点蓝粉在月光下愈发清晰,像撒在黑夜里的碎星。
苏晚竹在房里磨着药粉。
石杵与石臼相碰的声响里,她听见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更天了。
她将最后一点药粉收进瓷瓶,瓶口封了蜡。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瓶身上,映出里面淡青色的粉末。
这是荒星毒草混着糯米浆熬的,沾了水便会发泡,像极了...
\"春桃。\"她唤道,\"明日晨起,替我备身素色衫子。\"
春桃从外间应了,声音里带着困意:\"是,小姐。\"
苏晚竹吹灭烛火,躺到床上。
窗外的月光落在素绸带上,泛着温润的光。
她闭眼前最后想的,是林氏房里那锅汤——滚水浇在身上是什么滋味?
她在荒星见过,被辐射兽抓伤的流民跳进沸水潭,惨叫能传半里地。
不过现在,该轮到她们尝尝了。
次日卯时三刻,春桃掀开窗纸时,晨光像碎银般漏进房里。
苏晚竹倚在床头,望着案上封蜡的瓷瓶——那是昨夜用荒星毒草混糯米浆熬的药粉,遇水即发泡,正是她要的“烫伤”伪装。
“小姐,二夫人房里的小桃来说,”春桃捧着素色衫子走近,声音压得低,“祠堂今日要供晨汤,中馈那边指派您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