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李默焦灼的等待中又艰难地爬过去了两日。皇帝对他那封言辞恳切、指明利害的密奏,依旧保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默,仿佛那封奏章从未存在过。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内阁催促尽快了结崔家逆案、移交卷宗的公文,却如同雪片般愈发频繁地送达皇城司,语气一次比一次正式,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与此同时,西北山区监视点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消息,则越来越令人心惊——地底传来的金属敲击与机械运转声几乎达到了昼夜不息的程度,期间又有两批数量不明、但显然颇为沉重的物资,在夜色的掩护下,被神秘人马悄无声息地运入了那幽深的石缝。种种迹象表明,地下的活动正在加速,某种未知的进程可能已接近完成。
李默独自站在皇城司那高高的了望台上,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屋宇与远山,死死锁定西北方向。晨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眉宇间深锁的凝重与决绝。他深知,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是陛下的旨意,还是朝堂的博弈,都不能成为坐视威胁膨胀的理由。每拖延一刻,地下的变数就增加一分,最终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可能更加惨重。陛下的沉默,或许是一种不便言明的默许,或许是对他能力和忠诚的最后一道隐秘考验,或许其中还夹杂着更为复杂的帝王心术与朝堂平衡的考量……但他李默,不能拿京畿百万生灵的安危,去赌那龙椅上深不可测的心思。
他深吸一口带着清晨凉意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顾虑都压下,眼中最后一丝迟疑被锐利如刀的光芒取代。他豁然转身,大步流星地回到值房,对门外沉声道:“请冯指挥使即刻过来一趟。”
冯钺很快应召而来,甲胄在身,步履生风。李默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与文书,值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李默目光如炬,直视着这位名义上的副手、实际上的皇城司老人,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冯大人,西北山区那处地下据点,情况已万分危急,刻不容缓。陛下圣意未明,旨意迟迟未至,然事急从权,为国除奸,护卫京畿,乃我辈职责所在!本侯决意不再等待,即刻调集可靠人手,前往清剿,犁庭扫穴!在本侯离京期间,皇城司内部,需得绝对稳妥,不能出任何乱子。司内一应日常事务、与各部交接、乃至京中防务协调,需由你全权负责,统筹调度。冯大人,你可能向本侯保证,确保此间万无一失?”他将最核心的后方,托付给了这位背景复杂的同僚。
冯钺身躯挺拔,面色肃然。他深知李默此问的分量,也完全明白那地下据点若放任不管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他虽然是皇帝安插在皇城司的眼睛,但经过此番京城保卫战和逆党清查,他对李默的魄力、能力以及对朝廷的赤诚,内心是钦佩的。此刻,职责、大局与对潜在威胁的认知在他心中激烈交锋。他沉吟了片刻,目光与李默坦然对视,随即抱拳,声音沉稳有力:“侯爷心怀社稷,勇于任事,冯某佩服!侯爷放心前去,皇城司内,有冯某一日在,必竭尽所能,确保上下安稳,诸事井井有条,绝不给侯爷后方添乱!对外,冯某会妥善安排,便称侯爷连日操劳,旧伤复发,需闭门静养休沐几日,绝不会引起外界无端猜疑。”
“好!冯指挥使深明大义!”李默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和承诺,心中稍安,“如此,京中这千斤重担,便全权拜托冯大人了!”
就在李默点齐韩震及二百余名精挑细选、绝对忠诚可靠的好手,检查装备,准备趁夜色掩护连夜出发之际,一名身着普通内侍服饰、毫不起眼的小太监,却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耳目,直接来到了李默的值房外,并未高声宣旨,而是被亲兵引进来后,径直将一个看似普通、用于盛放药材的紫檀木盒,恭敬地呈给了李默。
“陛下口谕,”小内侍声音极低,几乎只有李默能听见,眼神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忠勇侯近日辛劳,赐老山参片一盒,提神醒脑,以备……不时之需。”他将“不时之需”四个字,咬得微不可查地重了一分。
李默心中猛地一动,仿佛有电流窜过。他面色如常,恭敬地双手接过木盒,入手便觉分量不对,远非一盒参片应有的重量。他不动声色地谢恩,待那小内侍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走后,他立刻转身,回到内室,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木盒。
盒内上层,确实整齐地铺着一层品相极佳、须根俱全的上等老山参片,药香扑鼻。但李默的手指轻轻拨开那层参片,下方赫然露出的景象,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滞——一块玄铁打造的、触手冰冷沉凝、正面浮雕着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背面则以遒劲笔力刻着“如朕亲临”四个煌煌大字的令牌,正静静地躺在猩红色的绒布之上!
“如朕亲临”!
皇帝竟然用了这种方式,默许甚至可以说是明确支持了他的擅自行动!这面令牌,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足以让他在必要之时,调动京畿附近所有驻扎的兵马,拥有先斩后奏的无上权力!
陛下果然对一切都洞若观火!之前的沉默,或许是对朝堂各方势力的平衡与安抚,或许是对他李默心性、耐性与忠诚度的最后一道隐秘考验。而现在,这面沉甸甸的令牌,就是陛下给出的最终答案,是无言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嘱托与压力!
“臣……李默,叩谢陛下天恩浩荡!”李默对着皇宫的方向,整理衣冠,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心中最后一丝因“擅自行事”而产生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肩上那沉甸甸如山岳般的责任和必须成功的决绝信念。
是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李默与韩震率领着精心挑选的二百余名绝对精锐,人衔枚,马裹蹄,蹄声用厚布包裹,带着充足的装备、干粮以及那面足以调动千军万马的“如朕亲临”令牌,如同暗夜中射出的致命利箭,悄无声息地驶出京城,沿着隐秘的小道,直扑西北那片隐藏着巨大威胁的崇山峻岭。
一路无话,队伍以急行军的速度,在次日傍晚抵达目的地,与在此坚守多日的监视哨成功汇合。李默顾不上休息,立刻听取监视哨的最新汇报。确认对方并无异常警觉,地下的声响依旧规律而密集,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在平稳地呼吸。
事不宜迟,必须趁其不备,发动突袭!李默借着落日的余晖,迅速下达了最终的攻击命令:
“第一队,五十人!由王千户率领!携带所有强弓劲弩、火箭、烟雾弹,立刻出发,秘密封锁这片山区所有可能的地面出口,包括那条主石缝以及其他任何可疑的裂隙、洞穴!占据所有制高点,布置弓弩阵地!记住,一只鸟也不许从里面飞出去!若有强行外冲者,格杀勿论!”
“第二队,一百人!随我与韩将军亲自入洞清剿!此为突击主力!每人配发双层浸油软甲、连发手弩、淬毒短刃、特制火折、解毒丹、三日份压缩干粮!洞内情况不明,岔路极多,环境复杂,以十人为一战斗小组,各组之间保持紧密联系,相互策应,稳步推进!遇抵抗,不必留手,格杀勿论!若遇复杂机关陷阱或遭遇难以力敌的强敌,立刻发射红色响箭求援,不可贪功冒进,徒增伤亡!”
“第三队,五十人!由赵副将统领,作为总预备队,在外围隐蔽待命!随时准备支援第一队的封锁线或第二队的洞内突击,并负责与外界保持联系,传递消息,接应护送伤员出来!”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紧张、或兴奋、或坚毅的面孔,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然的杀气:“诸位弟兄!记住我们的目标!首要,是尽可能查明地下情况,活捉匪首‘灰鹊’及核心成员,获取他们的技术机密和图纸!其次,若事不可为,或遭遇强烈抵抗,则坚决、彻底地摧毁其巢穴,绝不能让里面的任何危险之物流出,危害世间!行动!”
随着李默一声令下,这场针对地下魔窟的雷霆行动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队五十名精锐如同鬼魅般迅速散入山林,凭借高超的潜行技巧,悄无声息地控制了所有预设的要害位置,弓弩上弦,利刃出鞘,冰冷的杀机弥漫开来。
李默与韩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与凝重。两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未知而产生的些微紧张,韩震率先侧身,灵巧地钻入了那狭窄、阴冷、仿佛巨兽之口的石缝。李默紧随其后,手握刀柄,目光锐利如鹰。身后,百名精心挑选的皇城司与边军混编的突击队员,鱼贯而入,沉默却坚定。
洞内果然如先前斥候所言,初入时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勉强通过,复行数十步后,空间渐渐开阔,但随之而来的,是数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黑暗岔路,阴冷的风从深处倒灌出来,带着深处那愈发清晰的、规律的金属撞击声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金属腥气、油脂和某种硝石的特殊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