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什么,李默没有说下去,但那弥漫在整个花厅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以及窗外那森严林立的甲士,已经说明了一切。空气仿佛凝固了。
崔泓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与李默那年轻却充满坚毅与力量的眸子对视了良久,花厅内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忽然,他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古怪、复杂难言的笑容,那笑容中混合着彻底的绝望、无尽的嘲讽,以及一丝令人心悸的、近乎癫狂的执念:“李默,你和你那个不知进退的父亲李骁一样,都是不识时务、不懂大势的蠢货!有些秘密,注定要随着知情者一起,被永远带进坟墓里。你想知道的一切……就去阴曹地府,亲自问你的好父亲李骁吧!他或许……会在那里等着告诉你答案!”
话音未落,他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彻底的、毫无留恋的决绝,喉咙部位肉眼可见地动了一下!
“不好!他要服毒!”一直如同猎豹般紧盯着他每一个细微动作的韩震见状大惊,怒吼一声,出手如电,身形爆闪而上,一把死死捏住了崔泓的下颚,试图阻止!
但还是晚了半步!
一丝浓稠如墨、带着腥甜气味的黑血,已然从崔泓紧抿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溢了出来。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了一下,眼神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涣散、熄灭,脸上却诡异地定格着那抹混合着绝望、嘲讽与疯狂的最终笑容,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齿间藏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韩震脸色铁青,用力撬开崔泓已然僵硬的嘴,只见一枚小小的、已经被咬破的蜡丸残骸藏在牙缝之后。
李默脸色阴沉如水,看着在椅子上迅速断气、生命气息彻底消失的崔泓,心中并无太多意外。这等老奸巨猾、掌控北地百年、深处阴谋漩涡中心的巨擘,岂会没有为自己准备这最后体面、或者说最决绝的自绝手段?他本就没天真地指望能轻易撬开对方的嘴,方才那一番言语交锋、心理攻防,能诈出关于“灰鹊”并非一人、“神机枢”至关重要、以及对方布局深远这些关键信息,已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只是,崔泓宁愿立刻自尽,忍受极致的痛苦,也坚决不愿透露“灰鹊”和“神机枢”最核心的秘密,甚至临死前还试图用言语将自己引向歧途,这反而让李默更加确信,这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其惊人的程度,恐怕远远超出他目前的想象,牵扯之广、之深,可能足以动摇某些更深层次的根基。
“侯爷,崔泓已死,现在怎么办?”韩震松开手,任由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瘫在椅中,沉声请示,语气中带着一丝未能阻止对方自尽的懊恼。
李默的目光从崔泓那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上移开,扫过这间奢华却已弥漫死亡气息的花厅,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着什么,随后缓缓道:“仔细搜查别院每一寸地方,包括密室、夹墙、地窖,所有文书、账簿、信笺、物品,无论看似有无价值,全部登记造册,封存装箱,带回皇城司由专人交叉查验。崔家所有主要族人,尤其是崔琰等核心子弟,一律单独严加看管,分开审讯,防止他们串供或效仿崔泓自尽。至于他……”
他顿了顿,声音冷然如同冰泉击石:“对外统一口径,经初步讯问,崔泓对其勾结前朝余孽、阴谋作乱、刺王杀驾等罪行供认不讳,自知罪孽深重,天理难容,已于讯问期间,畏罪自尽。”这是一套必要的程序,既能暂时稳定人心,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也能为后续更深层次的调查留下转圜余地。
说完,他不再看那具尸体,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这间充满绝望与阴谋终结气息的花厅。庭院里,朝阳已然升高,灿烂的金色光芒努力驱散着夜间的血腥与阴冷,洒满每一个角落,但这光芒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腥过后的清冷与孤寂感。
崔泓死了,这个盘踞北地、搅动风云的巨奸终于伏诛,但李默心中清楚,最重要的线索并未随之彻底断绝。怀中那份沉甸甸的名单,那些来自前朝“天工院”、蕴含着无数秘密的冰冷遗物,诏狱里那个正在逐渐恢复、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的俘虏,以及即将被范永年和他自己联手全面清剿、深挖的庞大地下网络……真相的厚重帷幕,或许才刚刚被掀起一角而已。
李默抬头,目光越过崔家别院的高墙,遥遥望向那巍峨皇城的方向,阳光为宫殿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他知道,接下来的政治清算、罪证深挖、余党追捕,将是一场更加复杂、更加考验耐心与智慧、也更加漫长和暗藏凶险的战斗。
而那个神秘的、如同幽灵般的“灰鹊”,此刻又究竟隐藏在京城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或者早已远遁千里?他(或她)此刻,又正用怎样一种冰冷而深沉的目光,透过层层阻隔,注视着崔家的覆灭,以及自己这个搅局者的一举一动呢?
这场棋局,远未到终盘。